清早的晨光透過窗簾打在臉上,為喚醒僅憑精确異常的生物鐘也能按時起床的我加了一把力。
從嘎吱作響的床鋪上坐起身,回臂敲了敲睡麻的後背,我有些頹然地垮下肩膀,駝背的弧度像是有什麼重物擔在其上。
夢裡各種場景的碎片在眼前轉了一會兒才漸漸消失。
我摩挲着幹渴起皮的嘴唇,黑發亂糟糟地披在眼前,像極夢中曾經那間洋房裡挂了滿屋的黑線。
忽地俯身抱住自己的大腿,我扭頭彎腰,在膝蓋窩下瞄到一塊沒見過青紫。
昨天媽媽敲了這裡迫使我跪下的時候,那一下太突然,我沒來及用上咒力防護。
我重新坐直,舒展頸椎。舌頭舔了舔嘴唇,意識到什麼令我瞬間止住了呼吸,幾乎是立刻,我又探出舌尖舔了舔手背。
“……”僵硬的身體在極輕的呼吸中完全靜止。
我猛得跳下床去,在房間裡的書架深處拿來糖罐,挑出一顆剝開包裝,又舔了舔。
是味覺啊……
不是早就想好了嗎,等到是味覺消失,狀态最好的那一天就執行自己的計劃。
“呼……”
我擡手抹了兩把額發,想鼓勁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這是好事,馬上就能結束隐忍的無聊環節,這平凡中又有點不平凡的生活——可以追尾了。
“呼……”我不清楚我在緊張什麼,隻是把眼睛睜得很大,頭皮一陣陣掠過酥麻的冷感,維持一個古怪的姿勢僵硬許久。
就這樣行動嗎?什麼時候?今天?現在?就這樣嗎?
我慢吞吞地穿好衣服,發腫的手臂不小心撞在袖子裡鈍痛了好一會兒,不過這對一個術師而言不值一提。正在此時,身旁鎖上的房門突然響起“咔啦咔啦”的鑰匙捅進鎖眼轉動鎖芯的開門聲,緊接着便是門把手被一按一推。
外邊的空氣因蓦然帶起的風一股腦撲面,沖淡我陰冷卧室裡的淡淡黴味,以及那蓋過發黴味道的樟腦球香。
“昨天我放在客廳的文件去哪了?”
女人熟悉的嗓音飛進我的耳朵,适才假裝自己有發膠手在耍帥抹着頭發的我從床上彈起來,好像屁股底下有針。
“媽媽……早上好。我沒碰您的東西,我也不清楚。”
“……”
直到現在,我還會恍惚她和我講話的嗓音。那讓人很疑惑,她聽上去似乎冷漠,隻帶興師問罪的語氣,但我把她的話拆開揉碎咀嚼過幾遍,又覺得似乎并沒有。
三、二、一。
面前冷風一刮,“砰!”一聲巨響,還沒來及聽到她嘴裡悄聲喃着的抱怨,門就被狠狠拍上。
“……”
我站在門後半步的距離,覺得整張臉都在發麻,有什麼沒過全身。
坐回床上,盯着書桌上的電子表等了兩分鐘,我才無聲地推門,把自己塞出去。不管在這裡呆了多久,客廳裡熟悉的陳設依然會讓我喉頭泛起阻塞感,眼前的零碎舊物令懷念發酵。
走路時,我的拖鞋并不會在地面上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因為我們一家都喜歡安靜。我知道有時橡膠拖鞋進了水,會“滋滋哇哇”像嬰兒一般啼哭,到了那時候,我就把它們提在手裡,擦幹水珠赤腳而行。
來到窄得可憐的衛生間,打開水龍頭到最小,我附身貼向那纖細透明的一絲水柱,雙手掬起那灘慢慢積累的清澈。
洗臉。
放毛巾的架子邊上碼着每天都會消毒的剃須刀片。我扣開盒蓋,拿出那輕薄銀白的小東西,捏在指尖,歪頭将左臉擺到洗漱鏡前。
梳妝。
我的刀法在某個黃昏初步練就,那時時出刀太多次,點點經驗累積領悟到殺人奧義。
有什麼在那時悄然改變,殺死幻境中的父母和奶奶時,他們死前最後停留在臉上的震驚和恐懼的表情随時都會從記憶深處翻湧出來。
但做這個,隻用和七海學來的那一刀削蘋果的技巧就好了。
動作又快又準的削掉了一晚上就結好的暗紅色瘡痂,洗幹淨落了一池的紅星星,我掬捧涼水抹淨臉頰,臉重新變得平整,隻是豔紅的傷口依舊,一片火辣辣。
它被修剪成了光滑的、更能令人接受的狀态,甚至有些許美感,像抹鮮紅紋身。隻是灼燒般的痛楚帶動着麻痹整個腦袋,我時常擔憂傷口感染,潰爛起來更加難堪,好在掌握技巧後一切都迎刃而解。
我打開粉底液,用已經熟練的化妝技巧給自己的臉頰遮掩瑕疵。
刷過牙,與往常不同的便是完全感知不到薄荷味牙膏的清爽,隻有淡淡對口腔的刺激感。隻是一個小小的細節,卻給了我一絲如鲠在喉的異常。
都是套路罷了,我在猶豫什麼?
鏡子上幹幹淨淨,連底邊都沒有濺到一滴水。我盯着純白的洗手池上的水痕,重複每天都對自己說一遍的這句話,可是我最引以為傲的自欺欺人就從來沒成功發動過一次。
“母親”和“父親”。
母親和父親。
“啊!”
肩膀處忽然傳來大力拉扯的痛感,隻隔着白襯衫,女人的指甲按在肉裡陷下:“幹什麼呢,又犯病了?”
“盯着鏡子幹什麼,想吓死人嗎?那有鬼嗎?”
我下意識擡頭,眼神不小心撞到她。穿着工作制服的中年女性眼角額頭已有了明顯的皺紋。頭頂發根白了大片,皮膚在這個光線下蠟黃,衰老讓它開始松弛,覆在骨感的臉上更加顯眼。
那雙時常透着一層光,讓我分不清她是否飽含淚水的眼使人惶惶,現在其中的疑慮轉濃,翻湧成憤怒。
“你剛剛是不是撒謊了?所以現在才心虛。”
我被她扯着,廉價香水的氣味在我們顯得親近時就飄進鼻端。她已經整裝待發,還有五分鐘才會因為趕不上班車而遲到。低跟鞋敲在瓷磚上發出一陣大聲的“哒哒哒”,我被扯着一條胳膊,隻得斜身小碎步跟上。
“沒有,沒有鬼,媽媽,我确實沒有看見文件……我也沒有心虛。”
這句話說到一半就開始變了調,眼睛刹那間酸澀,糊住喉嚨的哀嚎沖動讓嗓子發緊,說出的字句變作忸怩的音色。
“沒有?你沒有?那站在那發呆幹什麼,不滿意你的臉?不滿意我讓你弄幹淨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