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舒目光落在妹妹身上,似乎有些驚訝,
“所以,姌姌是想送給他一件功勞?”
李雲妙鼻尖輕嗤,
“什麼功勞不功勞的,隻是不想讓他在京陵城如履薄冰罷了。”
李長舒悠悠開口,
“青州偏遠,又隔着雲嶺,所以疫病并未傳到其他州府,如今疫病已平,想來是研制出了藥方。”
“阿耶一定會擔心疫病從邺國傳入,所以一定會召他入宮問話。”
“隻是……”
李雲妙吃着雪釀,全身都涼得舒服,接着他的話道,
“隻是這個疫病為何從青州而起,如今卻傳到了邺國,阿耶或許會起疑心,二哥哥是想說這個麼?”
李長舒贊賞地捏了捏她的臉,
“妮子伶俐,遇事也愈發看得明白了。”
李雲妙輕歎一聲,
“與其說是看事看得明白,不如說是我了解阿耶。”
若不是憑借對李鳴戈的了解,李雲妙也不會拿着宋明煜私下給她寫的信去給阿耶看。
雖說有宋明煜猜測的成分在,但李鳴戈素來相信空穴來風必然事出有因,所以隻要有一點疑心,他就會召李清馳問話。
*
果然,李長舒給阿耶請安,才剛從乾元殿出來,迎面便遇見了剛入宮的李清馳。
今日李清馳一襲月白色草紋襕袍,素玉加冠,面容浸于光中,炎炎夏日卻平添清冷出塵之感。
他緩步走來,不疾不徐,不卑不亢,餘光見殿前立着一人,擡起眼簾,面色無波,拱手行禮,
“殿下。”
李長舒緩緩擡手,
“你我分屬堂兄弟,無需客氣。”
“堂弟如今獨自回京,想必一切都還要打點,若有需要便告訴我。”
李清馳輕扯嘴角,再次拱手,
“多謝堂兄。”
李清馳在原地頓了片刻,還是張内侍過來提醒,
“世子,聖人請您進去。”
李清馳視線再度聚焦,将注意力從高高挑起的飛檐上移開,
“有勞内侍。”
張内侍候在外間,沒有再跟進去。他看着李清馳的背影,眼神中是說不上來的複雜,有惋惜,也有遲疑,還有幾分熟悉,不知是看見了曾經的誰。
等李清馳邁入殿内,幽微的龍涎香氣便鑽入鼻尖,除了自己的腳步聲,便是冰鑒内冰塊融化的動靜,再無其他。
他來到書案前,眸色一沉,緩緩跪下,
“聖人萬安,元洄特來拜見。”
李鳴戈原本在練字,貼着金箔的生宣有價無市,筆力遒勁,大開大合。
他聞聲停頓,墨卻在紙上暈染,
“你倒是來得巧,正好毀了朕的一幅字。”
他索性擱了筆,擦着手坐下,似乎并不急着讓李清馳起身,
“這些時日你在京陵城裡都做什麼了?”
李清馳俯着身,映入眼底的是那張華貴刺繡的地毯,也未覺得此刻窘迫,
“元洄身有重孝,鮮少外出,隻在賃的宅子裡抄經祈福、誠心祝禱。”
李鳴戈望着月窗下那池蓮花,并沒什麼特别的表情,可就是如此,也透露出不怒自威的氣場,
“鮮少外出?倒也未必,你姑姑的宴席可還算合口味?”
“誠心祝禱,又是祝禱什麼?”
李清馳氣息均勻,淡淡回話,
“元洄久不在京陵,拜見姑姑也算是小輩的孝心。”
“至于祝禱,元洄身為晟國子民,自然是祝禱晟國海晏河清。身為人子,祝禱阿耶早登極樂。”
一番試探下來,李鳴戈雖然覺得他進退有度,卻并非自己所喜。
“你這些年在青州,口舌功夫倒是見長……”
“你父親也去了,既然回來便不必再回青州。”
李鳴戈指了指桌上的冊子道,
“這些宅子你自己挑一個去住,皇家子弟,卻在京陵賃宅子而居,更不像話。”
李清馳再度俯身,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拜謝聖人。”
李鳴戈總算是擡手,
“起來吧,坐着說話。”
“朕今日召你過來還有一事要問你,邺國的疫病你應該已經知曉了吧?”
李清馳剛坐下,聞言嘴角微扯,帶上不解的神情道,
“元洄久在府中,竟不知邺國疫病。”
李鳴戈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接着開口,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剛送來的消息,邺國北部疫病,症狀與青州極其相似,所以朕想從你這裡要一份藥方。”
方才又是一次試探,這件事李清馳本就不該知曉,若他稍有不慎,李鳴戈就又要多幾分猜忌。
一位被貶的景王世子,連朝臣都還不知道的消息,他卻早就知曉,李鳴戈怎麼敢信他心思單純?
李清馳抿了一口茶,斂眸道,
“元洄明白,會仔細調查此事,若是同種疫病,便将藥方抄送聖人。”
李清馳出宮時已是傍晚,望着滿天霞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張内侍在一旁引他出宮,溫聲提醒道,
“世子,聖人吩咐了,新賜的宅院這兩日便能打點好,若想改建整修,也都随世子的喜好。”
“世子,待住進新宅的頭一天,别忘了入宮向聖人謝恩呐……”
李清馳回身點頭,身姿颀長,自有風骨,
“多謝内侍提醒,元洄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