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老婦不見到宋丫頭是不會走的。”
“你們這些腌臜東西少在這礙眼。”
“走開,别碰我,去。”
宋元落推開門,便看見林媽媽正一臉怒意的與小丫鬟們拉扯着。
林媽媽是慕糯之的乳娘,年輕時還是慕母的陪嫁丫鬟。人雖有些迂腐,對慕糯之卻極其忠心,故平日裡宋元落也願意賣她幾分薄面。
“林媽媽一大早同這些小丫頭置什麼氣,氣壞身子就不好了。”
“宋丫頭我且問你,為何阻我見王妃?”林媽媽絲毫沒有和宋元落寒暄的意思,抹去額頭的汗水開門見山道。
宋元落垂眸舔了舔唇,笑道:“媽媽莫不是誤會了,我怎會——”
“洞房夜遇那檔子晦氣,已經耽誤王妃大事了。老婦是吃不好睡不着,天天恬着我這張老臉去求情,就盼着他二人早日能圓房。可誰曾想我昨兒個一問王妃,才發現出嫁前教的她已全然忘了。哎喲我家王妃我家姑娘命苦喲……”
林媽媽說着就抹起了眼淚,宋元落斂眸皺着眉,隻覺頭痛。
慕糯之忘記了該如何圓房,林媽媽便想重新教她。誰知她身邊另外兩個貼身丫鬟隻聽宋元落的,這兩日對她百般阻撓,林媽媽此刻是興師問罪來了。
“宋丫頭,你莫不是收了誰的金銀,要來害王妃來了?”
“她還小,記不住便記不住吧。”
宋元落悶悶開了口,隻是話未說完林媽媽又再次發了火:
“王妃十六了,老婦十六已經生下大娃了。宋丫頭,你可别忘記你這條命是怎麼保下來的,是我家姑娘拿自己的命換來的!”
大抵是察覺到宋元落臉上漸漸失了血色,林媽媽這才搭手平複心情,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是心疼王妃,可她如今已嫁為人婦,唯有盡快生下嫡子才是長久之計。這是她的福氣,亦是她的命……”
林媽媽訓了宋元落約有半個多時辰,期間宋元落再未開口說過話。待林媽媽離開,她才失魂落魄地走到院中大槐樹下席地坐了下來。
她眼前的一塊石頭縫裡有一根小草,葉色泛黃,也不知枯了沒有。她就那樣沉默地盯着那根枯草,足有半晌沒有動彈。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投下一片陰影。
宋元落擡頭,對上濮翊揚明豔的眉眼。
“鮮少見你沒在那藤椅上躺着。”
“今天沒太陽,冷。”
宋元落抱膝重新看向那根小草,罕見流露出一絲脆弱。
濮翊揚沉默一瞬,随後同樣靠樹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實話說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婢女。”
“過去在外院做護衛時我便常聽人說慕娘子院裡有個刁奴,欺辱主子心智不全而興風作浪。可後來進了内院,單憑院子裡的小婢女都對你言聽計從,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他們口中的刁奴。”
“畏懼和尊敬,是不一樣的。”
“隻是以你的才能,留在這裡反倒是大材小用了。”
宋元落挑了挑眉,扭頭看向他,“怎麼,你好奇我的過去?”
濮翊揚眸中閃過一絲訝然,卻見她已移開視線開口道:
“自百年前蕭陽氏于鼎州起兵自立為王,前虞便沿着一條沅河分為了兩國。這沅河南北兩地的百姓雖出自同一祖先,但語言習性早已迥然不同。就比如對下人的稱呼,雍人仍愛沿用舊制用婢女二字。但虞人早在前朝便因外邦和親公主的袅袅環鸢發髻而時興起丫鬟的叫法。”
濮翊揚垂眸靜默片刻,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沒錯,我是雍人。”
“先慈離世早,妾母庶兄弟皆非好相與之人,我便自幼離家習武。後師長也仙逝了,我獨自在江湖漂泊幾年,才入了這汴京城。”
他說得平靜,宋元落的反應也十分平靜。
此事她其實已在前幾日陳阿大幾人招供後私下問過趙劍,而趙劍說的版本卻還要更加凄慘。
濮翊揚那個師父名為忘江鶴,是雍國赫赫有名的劍客。此人劍術高超,但性格極其古怪陰暗,最愛折磨弟子,他的弟子十人裡怕就有九人是被他活生生弄死的。
傳聞他最愛給自己的弟子下蠱,待那蠱蟲爬遍全身經脈,他再用劍挑開皮肉挖出那隻蠱蟲。若他那日的劍花挑得漂亮,他還會自負地命那弟子赤膊于衆人面前展示身軀上綻開的血肉。
而這位不可一世的忘江鶴最後死于萬箭穿心,偌大山門面對劍雨毫無還手之力,一夜間皆被屠盡,山下的沅河整整三日血紅一片。
宋元落盯着濮翊揚那張臉,她與他接觸時間雖不長,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蓬勃的朝氣與活力,這樣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究竟是怎麼在那種變态手下維持心性的?而他被屠師門後,又是抱着怎樣的一種心情遊過血河逃來的虞國……
大抵是她看得實在專注,濮翊揚對上她的眼神挑了挑眉,“同情我?”
宋元落眨眨眼搖了搖頭,“不是,我隻是覺得你看起來好像更帥了。”
美強慘的帥弟弟,啧。
濮翊揚的臉刷一下就又變紅了,神情也十分惱怒,“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這還是他第一次外露憤怒,宋元落略微一怔。
“抱歉,我不知道會冒犯到你,以後不調戲你了。”
濮翊揚:……她真的是在道歉嗎?為什麼感覺哪裡怪怪的……
“欸,我們去逛醉夢樓吧。”
“???”
……
醉夢樓是汴京最大的青樓,不過宋元落自不是來逛青樓的。這裡多的是苦命人,她幹涉不了她們的命運,卻也沒有變态到把快樂建立在她們的痛苦之上。
她今日來此,是因為飛花閣的總部便藏于此。
“就是那種讓人在行房前便覺得萎靡不振的藥。”充斥着糜爛香味與牝聲浪氣的房間裡,宋元落平靜而真摯地描述着自己的訴求。
飛花閣的這位使者也算是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此刻卻也忍不住露出一絲赧然。不過她還是很有職業操守地維持着微笑:“有的,娘子稍等,我這就去取藥。”
待她離開後,濮翊揚便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看來林媽媽的話你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魏王荒淫奢靡,而且天天煉丹都不知道吃過什麼,誰知道他身上有什麼病。”
“可你這法子也拖不了多久,總不能一直下藥吧,那太醫也不是吃素的,被發現這可是殺頭的罪。”
“能拖幾日便幾日吧。”宋元落沉眸歎了口氣,又看了眼他手中的空杯子,“這青樓的水你也敢喝,不怕下東西啊。”
剛剛咽下水的濮翊揚:……
街上忽然響起一陣動靜,宋元落憋笑移開視線不去看他那張因無語格外生動的俊臉,起身推窗往街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