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硯的這場冊禮出席的人并不多,汴京大官甚至他父親全都沒有來,來的世家子弟也多為看他熱鬧的纨绔。
一個四品官的冊禮史無前例,加上他出任更高品階的皇城衛指揮使時也未曾有過冊禮,大部分人還是覺得聖上這是在刻意殺他的傲氣。
不過尉遲硯看起來倒是并不在乎這一點,高高興興讓宋元落和慕糯之替他重新拾墨後,就順利走完了後面的流程。
冊禮後衆人又閑聊片刻,便到了午膳開宴。
宴席設在露天,兩到三人同用一個食幾,上擺置精緻小碟,由一旁服侍丫鬟随時更換。
書院山長坐于主座率先舉杯講話,對尉遲硯的一番歡迎和期許後,自然而然引入了司丞的職位空缺話題。
這一職位黎簌簌的父親早私下同山長打好招呼,今日也不過是走個流程。
黎簌簌本就是崇禮書院弟子裡最突出的那個,現在又與爵位加身的司監定親,再沒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無論是尉遲硯還是黎簌簌,都不過是借崇禮書院作為日後仕途飛黃騰達的跳闆。但能因此與他二人結個善緣,與鎮國侯府及尚書府,乃至他們背後的王爺們傍上關系,又何樂不為呢?
“怎麼樣?”尉遲硯戳了戳宋元落的胳膊,一臉期待。
可宋元落依舊隻是神情不變地布菜品鑒,拒絕之意已十分明顯。
尉遲硯的雙眸瞬間就黯淡了下來,不過嘴上卻還沒放棄:“你就當幫幫我,我若是不在這裡做出一番成績,陛下怕是不會讓我回皇城司了,到時候我們還怎麼去鬼市查白磷。”
“有這麼嚴重?”宋元落挑了挑眉,“你不是都與尚書府結姻了,肅王也該滿意了。”
尉遲硯一愣,有些驚訝地看着宋元落。
他因典妻案打壓了寒門一派,不止得罪肅文二王,更讓鎮國侯府在明面上被動加入康王的陣營。
康王舅舅本就握有兵權,若鎮國侯府再攜汴京唯二的軍隊支持康王,僅有一群文官的其他王爺又如何制衡康王——怕是當今聖上,亦得謹防康王大逆不道,弑父篡位了。
這道賜婚,是聖上在敲打他鎮國侯府。
這些都是尉遲硯父親告訴他的,可他沒想到宋元落這個小丫鬟随口就點出了關鍵。
“宋元落,以你之才究竟為何自甘淡泊,你就不想青史留名嗎?”
青史留名,他又怎會料到千年後的史書上甚至連大虞也不複存在。而像虞雍這般輝煌璀璨的國家曾又存在過多少,到頭來都不過是滄海一粟,又何談浩瀚曆史中渺小的他們。
“怎麼,小侯爺難不成又想讓人抓我上去?”宋元落不再去想傷春悲秋的事情,眉梢一挑倒是捉弄了尉遲硯一句。
這話諷刺的是他曾利用慕糯之逼迫她查鬼新娘一案。
“我若真想那麼做,單請一道聖旨就是,何需在此苦口婆心。”尉遲硯撇撇嘴移開視線,終究停止了這個話題。
宋元落笑着又飲下一杯酒,心想:嗯,小侯爺長大了。
……
幾番談話間,山長已将話題引到了推舉黎簌簌身上,不過也另有人推舉了其他女郎。
山長不好明目張膽地偏私,便提議公平比試,以結果定奪。
不過他這“公平比試”的内容,定的卻是騎射。
原來黎簌簌的這個競争對手名為道雀,襁褓時便被人抛棄在汴京西北角的一座山上,被山腳尼姑庵的尼姑們撿去照看長大。
她三歲可識字斷句,五歲便能吟詩作賦,為鄉裡婦孺愛稱“文昌帝君”投胎,後又籌錢供她來了這崇禮書院。
道雀自入院後于詩賦方面造詣非凡,如今竟已勝過不少教習。若按照科舉的比試方法,黎簌簌必輸無疑。
但這貴族子女才可接觸的騎射,她赢定了。
黎簌簌得意地看了眼道雀,暫時壓下了對她的怒意。這個賤民平日裡悶聲不響隻會讀書,不曾想今日竟敢咬她一口,待她當上這司丞,必将她驅逐出書院。
正這時書婢也已準備好劍弩,她冷笑一聲轉身就在簇擁下往馬場走去。卻不想走出沒多遠,身後就傳來尉遲硯的聲音。
“司丞既是協助司監辦事之職,山長是不是該問過我的意見。”
“這——依小侯爺之見,應當如何?”山長自然不敢開罪鎮國侯府。
“簡單,就二人各作一首七言絕句,以荷花戲水為題,取淤泥的泥為韻腳,由本侯定奪勝者。”
黎簌簌憤怒轉身,先看向了正坐于蒲團上專心吃飯的宋元落,随後才是一臉欠揍的尉遲硯。
一個隻會溜貓逗狗的纨绔子弟,配宋元落這樣的奴才才真是門當戶對,他怎麼配娶自己!
可他今日竟全然無視她,與一個丫鬟同席而坐羞辱自己,她恨不得将此二人一箭射穿。
想至此,黎簌簌還真拉弓架起了箭,眯眼轉向了宋元落的方向。
堂上衆人皆有些慌了,又不敢當那出頭鳥,一時神色各異。唯有宋元落依舊穩坐蒲團,放下筷箸譏諷地勾了勾唇,又拿起碟中的柑橘慢條斯理剝着。
随後尉遲硯擋在了她身前。
黎簌簌咬牙又将箭狠狠地對準尉遲硯的腦門,弓拉滿之際飛快偏弓出箭。
隻聽見一聲淩厲的“咻”劃破詭異的寂靜,道雀腿軟倒地,而那箭支擦過她的右臉插入樹幹。
“黎簌簌,你瘋了!”尉遲硯當即怒喝一聲。
黎簌簌嗤笑一聲,再次架箭指向地上的道雀,“她勾引你,我就是殺了她又如何?”
“你胡說八道什麼?”
“你今日不守夫德偏為此風騷之人出頭,定是她勾引你。我若不殺了此賤奴,改日她去做那典妻豈不打了你的臉。”
黎簌簌冷笑間第二支箭再次射出,此次竟射中了道雀的胳膊。
滿座嘩然,唯有她挑釁地看向尉遲硯,“我便是背上一個妒婦之名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