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收棺在别院,已經通知素以庵的庵主來取了。道雀當時被發現倒在這個地方……”尉遲硯手腳并用地給宋元落還原當時的情況,不多時屋外便多了好幾雙偷看的眼睛。
慕糯之本就在屋裡待不住,被人看得害羞,免不得撒嬌要宋元落帶她出去玩。
宋元落又哪會不依她,也隻好抱歉地拍了拍尉遲硯的肩膀,語重心長:“這是你師父。”
不過幾人尚未動身卻見刁琉快步沖進了屋内,面色少有地凝重,“外面鬧起來了。”
素以庵共有尼姑一十八人,坐落北戚山山腳,平日采摘山上果蔬自給自足。不過住在素以庵旁邊的北戚村村民也經常會捐贈香火,平日常有來往。
不知怎的,尚書嫡女謀殺道雀并可脫罪的消息為村民所知,當即激怒了這些受盡苦難的莊稼人,紛紛拿着鋤頭笤帚一路喊冤而來,此刻正同素以庵所有尼姑圍在崇禮書院外。
“我們也去。”屋外不知道那些角落,悉悉索索響起交談與腳步聲。
尉遲硯和刁琉當即出門想要阻止這些學子,可人已相繼從四面八方的屋子湧了出來,哪還攔得住。兩人也隻好伸着手,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可庶民之怒,亦非王孫貴胄可以承受的。不知黎簌簌昨日輕賤之姿,可否抵擋今日蚍蜉撼樹之心。”
宋元落搖頭深深輕歎一聲。
尉遲硯和刁琉對視一眼,都不由看向了宋元落,漂亮尊貴的瞳孔透着清亮。
“我們不去看看嗎?”
“去看看吧。”宋元落掃了眼窗戶,起身走至門邊,忽又折身問尉遲硯:“除了黎簌簌,昨天進過這間屋子的人名單整理出來了嗎?”
尉遲硯當即從懷裡掏出了一張被小心翼翼疊起來的檀皮紙,臉上滿是等待已經的驕傲與得意。
宋元落挑眉接過一看,便見他已将所有信息規整填寫在了EXCEL表裡,還繪制了一份漂亮的時間軸,心裡倒是難得湧現一絲心虛——若是狄仁傑在世,怕是得苛責她一句誤人子弟。
她斂眸掃過紙上内容,随即有些驚訝地問:“容王那天也來了?”
“學正去禮部請示的時候蕭玉珩正好在,就和禮部侍郎一起來了。他們兩個和我們一起商議到申時,又去探望了道雀,便一起離開了。怎麼了?”
“沒什麼。”宋元落搖了搖頭,将紙遞還給尉遲硯,“先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
崇禮書院占地寬廣,環境清幽,可此刻院内院外堵滿了人,遠遠望去黑壓壓一片,格外讓人窒息。
宋元落替慕糯之整理了一下披風,擡頭看向院門口禦賜的金字牌匾呼出一口熱氣。
牌匾下靜坐着一十八個尼姑,而她們身後則是舉着農具高呼“殺人償命”的村民。院内,青袍巾帻的學子站成一排,沉默的臉上寫滿不忿。
“落落,她們這是在做什麼?”慕糯之好奇地眨着眼睛看了一會兒,偷偷湊過來咬宋元落的耳朵。
“他們在求公道。”
“公道是什麼?”
“若是有一天王爺不許阿糯吃糖,這是對還是不對?”
“阿糯用自己的錢買的糖,就是阿糯的,誰都不可以搶哦。”
“那若是當今陛下呢?”
“那也是阿糯的。”
“可是世人常說,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你既為妻為臣,又怎可逆之?”
“不對!糖就是阿糯的。”
宋元落這才展顔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阿糯所求的就是公道,無關身份地位,隻要行之正确,人人皆可求之。”
她說完便凝眸看向那些百姓,不知在想什麼,大抵也未察覺到身邊三人怔然而驚訝的目光,亦未看見慕糯之開心地搖頭晃腦偷偷往嘴裡塞了一塊酥糖。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一直躲在屋内的山長終于在衆師長的簇擁下腳步匆匆地走了出來。
沒多久遠處傳來駿馬嘶鳴聲,坐于馬上的将士揚鞭高喊:“容王殿下至此,速速避讓恭迎!”
衆人很快避讓跪作一片,宋元落等人亦偏身站在尉遲硯與慕糯之身後,微微低下頭,隻用餘光打量着遠處的雕車寶馬。
這位容王的陣仗一直很大,不過大抵也是如此,一直未有人因他腿疾而怠慢他。
“俯首垂目,恭迎容王。”随後,一個推着輪椅的内侍尖聲細語地喊了一聲,衆人便伏作一片,皆不敢擡頭窺視。
待得容王被人抱到輪椅上整理好衣飾,又溫和免禮後,才紛紛站起身。
山長就站在宋元落不遠處,此刻收回作揖的雙手,背卻仍舊佝偻着,背影寫滿顫栗。擦了擦估計沾滿汗水的手心,快步朝容王走了過去。
不過沒走幾步就見容王的隊伍中走出一個身着深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氣勢巍峨地闊步走來,擦肩而過時卻隻對行禮的山長冷哼斜睨了一眼。
“這人就是大理寺少卿祝曠海。”尉遲硯偏頭給宋元落介紹。
宋元落這才恍然點了點頭,就見祝曠海已經和聞聲趕來的黎雲景正面撞上。
“祝大人這是要去何處?”黎雲景的臉色比剛才更差了。
祝曠海冷哼一聲,朝着容王的方向抱拳高舉,“老夫竟日負荊請來容王殿下,誓還死者一個公道!”
“好!”
人群當即爆發一陣歡呼,随即紛紛再次跪地高喊“容王殿下聖明”。
“都起來吧。”蕭玉珩的臉上流露出惋惜悲歎之色,命人将他推至村民前,俯身親自扶起他們,“道雀娘子之才本王亦早有耳聞,可惜了。”
早有婦人忍不住掩袖哭啼起來,“她是個好孩子啊,那麼丁點大的時候為了能看書,拿蘿蔔去老秀才家換書看,自己甯願去啃蘿蔔苦根。可後來村裡的三娃子沒了娘,她又拿書換了蘿蔔偷偷給三娃子吃……”
一聲疊一聲,宋元落的眼眶不由也有些濕潤了。
她也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随後眼前便出現了一方錦帕,宋元落一怔,擡頭對上濮翊揚明亮的眼眸。
“能讓這麼多父老鄉親以命相争,這位道雀娘子是個好人。”他說。
不過話音才落帕子就被尉遲硯拿走了,小侯爺一臉匪夷所思,“你一個男兒郎随身帶帕子?”
說完還給了宋元落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宋元落:“……”猥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