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落挑眉又看向那兩首詩,遲疑道:“在你看來,也是道雀的更勝一籌?”
“不止我,師長們也是這麼想的。雀兒有詩聖之才,這是公認的,隻是沐荷一直不肯接受罷了,說難聽點——她有些自視甚高了。”
“那這抄襲之事是真還是假?”
“是真的。”
“這又是為何?”
“是為了保護沐荷。”月娘說着站起身,走到門前望了眼屋外,關好門窗才坐回書桌前繼續說:“娘子郎君們有所不知,那魁首的一百兩是禍不是福。”
“那個孫邬就是個禽獸,先以司監名義接濟恩施那些家中缺錢的學子,待她們信他父兄一般後又偷偷将她們哄騙到後山小屋。那些女郎還以為自己得遇伯樂,又哪知他私下早與汴京的達官顯貴狼狽為奸,将她們的清白當作物什賣了。”
“竟有此事?!”尉遲硯唰一下站起,桌邊那兩張宣紙被風帶到,飄搖至地。
宋元落撿起後輕輕拂去沾上的灰土,皺眉看向月娘:“為何不報官?”
“官官相護——”月娘說着一頓,偷瞥了眼尉遲硯後垂眸說:“那些學子失去清白後又被孫邬等人又是威脅又是勸說,最後嫁與那些貴人們做妾了。”
“我們這種人,能到書院裡念書已是百般不易,說難聽點,若不是這裡供吃供住,家裡能少一張床一雙碗筷,有個學子的名頭又好說媒,我們父母又哪裡會同意。
如今她們失了清白,又得罪了司監和貴人,與其将此事鬧大,還不如去做那貴妾。故事情發生後也不敢聲張,更不敢報官。
我也是因為有一閨中密友受了那孫邬的毒手,才在她離開前知道此事。”
一席話落,幾人隻攥拳咬着牙,良久說不出話來。
“謝沐荷母親病重缺錢,孫邬将她選為了下個目标?”
“是,我那好友離開書院後我心中苦懑又不得纾解,最後被雀兒發覺,幾番詢問下不小心說漏了嘴。
好在雀兒守諾,一直未将此事說出,不然我那好友的名聲怕是不保。可我們都未曾想到,沒多久孫邬就開始刻意接近沐荷。”
“詩會的一百兩銀子和此事有關?”
“那一百兩銀子是沐荷的賣身錢。”月娘咬破了唇,指甲掐入掌心恨恨道:“孫邬刻意吹捧沐荷文采的時候我們就起了警惕,後來詩會的消息出來雀兒就去打聽了一番,才知道原來那位不要臉的高官還瞧不上一般的學子,點名要書院文采最好的,他們便故意想出了這個法子讨好那高官。”
“那哪是詩會,是選秀大會。”
“孫邬如何确保謝沐荷一定能成為魁首?”
“他能。”回答這話的是尉遲硯,他瞪着眼,眼底猩紅,“司監孫邬,司丞王必,教授鐘禮、吳式微,教習孫弦、魏崬,典妻案中崇禮書院涉案共六人,票數夠了。”
宋元落沉眸看向月娘,後者含淚點了點頭,“山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他師長凡是不與他們同流合污的,因出身寒門也不敢與他們起沖突,全當不知此事,還有些人甚至直接放棄了詩會的評選,平日隻負責授課。”
“所以道雀故意抄了謝娘子的詩集,隻為确保她無法勝出……那次詩會的勝者是誰?”
“是樞密院同知樞密院事郭大人的嫡女郭盼兒。道雀私下與她達成協議,承諾詩會那日必将故意輸掉比拼,還将自己的一首詩賣給了她确保她能成為魁首。”
“難怪他們後來會參與典妻一案。”宋元落咬牙冷笑,“不敢賣樞密院事的女兒,卻盯上了自己的妻子。”
崇禮書院的典妻案,典賣的是教授吳式微的夫人趙氏。趙氏曾也是崇禮書院的學子,才名不在吳式微之下,隻是後來在家相夫教子,便未曾入仕。
“我曾聽過一句話,當你在木頭表面發現一隻蛆蟲,那木頭裡面定早已密密麻麻擠滿了蛆蟲。這大虞,爛透了。”
宋元落冷笑一聲,話說完屋内便陷入一陣寂靜。
崇禮書院是這些女郎——尤其是寒門女郎除了擇婿唯一的希望,誰又能料到在這裡才是真正的地獄。
“此事為何不告知謝沐荷?”
“沐荷自負且性子剛直,若她知道司監欣賞她是另有所圖,定會傷心,恐不知在詩會上做出什麼過激行為,我們便商量等此事過去再細細說給她聽。至于雀兒賣詩的銀兩,本也是打算給沐荷娘親看病用的。
可誰知郭盼兒一直拖着不按承諾給銀子,等我們拿到的時候沐荷母親也已經去世了。
再之後雀兒一直想找機會跟沐荷解釋,可種種示好落在她眼裡都成了虛僞的表現,誰知雀兒就這麼與我們天人永别了……”
月娘說着已經扶桌痛哭起來,宋元落安撫地拍着她的背,心裡也有些悲戚。
她想若她能有機會與道雀結識,她們應當會成為朋友。道雀的那些自以為是與善良隐忍同過去的自己又是何其相似,隻可惜相逾千年的阻礙都已跨過,不曾想終究還是緣淺,唯有一面之緣。
待月娘平複心情,衆人也差不多問到了想問的,臨離開前宋元落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娘子可知道雀是從何處打聽到那宗交易内容的?”
“我問過雀兒,但她一直不肯跟我說。”
“明白了…娘子留步,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