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硯的奏章遞上後沒幾日,黎簌簌就被放了出來。之後的事态發展也一如宋元落所猜測,坊間雖有閑言寥寥,卻影響不到這位尚書嫡女。
大雪連下了幾日,壓碎陋室瓦,也壓下所有暗流湧動。
整座汴京城好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王妃院裡也一片祥和甯靜。平日最活力四射的桃夭因着涼病倒了,隻能有氣無力地在榻上和小丫鬟們聊着府裡的八卦。
——真不知道她待在屋裡是怎麼聽到的消息。
宋元落則躺在窗邊軟榻上一口氣看完了《洗冤集錄》,她自己的那本《閑書一則》也就着白雪紅梅之景完成了大半。
就這樣一直到大寒這日,院子裡才終于熱鬧起來。
一則是桃夭的風寒好了大半;二來大漠曾有一族系名為古瀚爾族,部分族人雖歸虞已久,卻仍保留先祖遺風舊俗,而慕糯之亡母便是古瀚爾族人。
故而林媽媽一大早就招呼丫鬟小厮準備起了祭祖佳膳,熱熱鬧鬧過起了這大寒節。
午膳安排在耳房,所有人不分主仆一起圍在大圓桌旁。宋元落照舊坐在慕糯之身旁被丫鬟們圍着敬酒,接過酒杯時頗為感慨。
大寒後再半月餘便是除夕了,不知不覺間她穿越到這裡就快要三年了。
這三年來她學習汴京人的語言、口音、乃至丫鬟的禮數教規,就算真的不得不自稱奴才向人下跪,她也可以鎮定自若。
她本以為自己适應得很好
可一直到那夜在崇禮書院被人當作籠中困獸肆意箭殺,到那個自願赴死的刺客眼中閃過淡漠嘲諷,她才意識到她永遠成為不了這大虞王朝的一份子。
她是一個在現代文明中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受過高等教育,睥睨過金字塔頂峰的風景,平等與尊嚴是鑄就她靈魂的水與血。
她可以暫時周旋,佯裝順從,但她的脊梁永遠無法彎曲,無法匍匐稱臣。所謂皇權所謂天命,她不信,亦不服。
烈酒入喉,化為清醒的灼痛。宋元落搖搖晃晃站起身,舉杯笑道:“今以此杯緻諸君,願君千秋萬歲,萬壽無疆。”
激流勇進,不進則退,既已避無可避,那便先發制人。她的命,在己不在天。
“元姐姐喝醉了,她都沒發覺自己杯子空了。”
“呆子,姑姑是等着你去敬她呢。”
有小丫鬟癡笑着耳語,場上很快嬉鬧抱倒一片。
宋元落确實喝醉了,被人扶回房間後就蒙頭睡到了申時末,一直到被桃夭喚醒。
她睜開眼,眼神還有些渙散,桃夭不知才做過什麼,雙頰紅撲撲的,滿眼冒星星。
“元姐姐快去接旨,你要做大官了!”
……
黎簌簌冤情被洗清後,黎尚書一黨就帶頭在朝堂上告了大理寺卿一狀,而尉遲硯作為對立面自是風光無限。
不過如此,崇禮書院的司監便又空了出來。
皇帝本想安排處境有些尴尬的黎雲景去擔任此職,偏偏尉遲硯仗着自己可以讨賞絲毫沒給自己這個大舅子面子,撒潑打滾硬是要皇帝賜封宋元落。
最後在想賣尉遲硯人情的黎家的退讓以及慕相暗戳戳的推波助瀾下,倒還真破格被尉遲硯讨來了這個司監之位。
以丫鬟身份擔任朝廷命官,也算是史無前例了。
至于司丞之職則由皇帝拍案給了黎簌簌,也算是給黎家父子的安撫。
大寒後一日便是崇禮書院開院師祖張敬的忌日,書院每年都會舉辦祭祀儀式,新司監司丞的就職便也定在這一日。
祭祀儀式本就繁缛,更不用說由一群文人組辦的,光是詩賦就能聽得人昏昏欲睡。慕糯之聽得腦袋左右打鼓,強撐着大眼睛似睡未睡。
宋元落有些好笑地托着她的腦袋替她擦了擦口水,餘光已經看見山長在向她招手了。
她雖然沒法像尉遲硯那樣有一個冊禮,但迫于尉遲硯“友善”的威脅,山長還是賣面子給了她一個露面的機會——宣讀祭文。
可那祭文全是生僻的文言文,估摸着有個一千多字,又臭又長,宋元落光是讀順就花了足足一個時辰。好在不用脫稿,不然她保證當場和尉遲硯絕交。
本着職場金領的專業素養,宋元落此刻也隻好戀戀不舍地捏了捏慕糯之的肉臉,起身準備誦讀祭文。
不想才至祭壇附近就被人攔住了。
攔她的是黎簌簌。
“山長,獻文如此重要,您怎可交給一個白丁?”她一把搶過宋元落手中的竹簡,低眉斜睨,“喂,你反正也不識字,我幫你了。”
宋元落擡眸淡淡看向她,并未接話。
而濮翊揚已早一步站在台階前擋住了黎簌簌的去處。
山長本一直縮着腦袋在旁看戲,眼見局面僵化,也隻好堆着笑容勸和道:“黎司丞,宋司監識字,還是讓她來吧。你看,魏王妃也在這,這……”
“她識字又如何,一個奴才,怎麼有資格做這麼重要的事。”黎簌簌身後的幾個女弟子立馬争先恐後地出來拍馬屁。
“讓這種人上祭壇,簡直是玷污我書院高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