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吉時。
鎮國侯府外鑼鼓喧天,一台喜轎在萬衆矚目中落在府前。
宋元落站在同時挂了白綢和紅布的石獅子旁,聽見濮翊揚在她耳邊說,“柳奈落的轎子進角門了。”
仁侑帝最終還是同意了柳奈落的請求,又聽百姓如此這般稱頌尉遲硯,不管真情還是假意,都得為了他仁善的名聲來親自送送他最寵愛的臣子。
其餘皇子和官員自不必說,也都跟來了鎮國侯府。
宋元落從不信鬼神之說,可此刻看着擁擠人群,突然對着空氣自言自語嘀咕了一句,“如何,是不是很長面子。”
說完又低頭看着腰間匕首自嘲地歎了口氣,擡腿邁進了府裡,“趁着人還少去見他最後一面吧。”
濮翊揚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過還是緊跟着她進了侯府,隻在臨踏過門檻前回頭與人群中的趙劍草草對視而過。
侯府内的裝扮同樣十分怪異,紅白綢子交相纏綿,荒誕悲哀。
宋元落邁進停棺靈堂,看見柳奈落穿着一身大紅喜服,頭戴白幞,已跪在靈棺前。
鎮國侯在喜堂陪着皇帝及百官,靈堂這裡便隻有幾個守靈的下人和柳奈落一人。
宋元落走上前看見已被合上的棺椁,這才意識到大虞的送葬習俗和她的家鄉是不一樣的,原來今日見不到最後一面了。
“黎簌簌巴不得逃離這裡,你倒好,非要往這深宅大院裡鑽。人都不在了,你這又是何苦呢?”宋元落摸了摸棺材,片刻後看向柳奈落歎了口氣。
柳奈落站起身朝他們行了個齊全的禮,臉上挂着淡淡笑容,“我想以未亡人的身份送他離開。”
年少靈泉寺外匆匆一瞥,少女一見便傾心,自此終生誤。
……
宋元落和濮翊揚又在靈堂站了片刻,便也同柳奈落告辭離開了。
離靈堂不遠處的喜堂此刻熱鬧喧嘩,尉遲硯的族弟正捧着他的靈牌代為行交禮。
慕糯之也在觀禮人群中,邈叔和九尾陪着她。宋元落并未進去,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黎簌簌一眼,便同濮翊揚往侯府主人院子走去。
他們溜進了尉遲硯和黎簌簌的喜房。
世人都道安樂侯纨绔性劣,可他的卧房布置得卻極為簡單,沒有一件汴京富家郎君素愛把玩的物件。
宋元落看見桌上放着一摞整齊的思維導圖,從鬼新娘斷足案到典妻自燃案再到道雀案,皆被歸類整理在内。
她一張張翻過,仿佛能看見短短兩個多月裡他們經曆的種種,直到最後一張。
最後一張标題為“鎮國侯府”。
鎮國侯尉遲無定,世襲侯爵,手握十萬鎮國軍。其獨子尉遲硯,冊封安樂侯,皇城司指揮使,統領皇城司。
先侯府夫人謝濟盈出身前朝名門望族謝氏,同二皇子生母謝貴妃為堂姊妹,早些年鎮國侯府同二皇子府往來十分親密。
但這些年謝夫人,二皇子,謝貴妃相繼去世,謝氏衰微,鎮國侯府也成了這奪嫡之争中少數的中立派。
宋元落看着思維導圖上着重标記的幾位皇子和他們背後的母族,腦海中又浮現尉遲硯死前對她說的那些話。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要小心蕭——”
究竟是誰能威脅到你的性命,你又究竟想提醒我小心哪個蕭?
“翊揚。”宋元落小心疊好這張思維導圖放進懷中袋裡,起身看向一直站在她身後靜靜看着她的濮翊揚。
“嗯。”
“我要走的這條路,似乎真的很危險。”
“你怕了?”
“我怕拖累你們。”
“那你會保護我嗎?”
宋元落緩緩眨了眨眼,随後聽到外間傳來一陣喧鬧。
“哐!”
“滾,都給我滾出去!”
“砰——啪啦——唰咚咚咚——”
黎簌簌在外間又罵又摔發洩了一通,待丫鬟媽子們驚恐退出屋後,才帶着哭腔地狂笑幾聲,拖着長長的婚服往裡間走來。
宋元落坐在婚床上吃了幾顆落花生,對上她驚詫的目光時嫣然笑道:“洞房花燭夜,安樂侯夫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黎簌簌警惕地盯着濮翊揚,默默做出了後退的姿勢,“你們想幹什麼?”
“尉遲夫人莫不是忘了,蹴鞠大賽之前打的賭,你還未曾兌現賭約。”
宋元落話音未落,黎簌簌已經飛快轉身朝門口跑去,随後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短短的一息功夫,濮翊揚竟然已經閃到了門前。
“爽約可不是好習慣。”宋元落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走到黎簌簌身前勾起她的下巴,“聽聞今日文王也來了?”
“宋元落,你究竟想做什麼!”
“坐吧,辛苦一天了。”宋元落收回手走到外間的桌子旁坐下,沒多久黎簌簌便也跟出來認命地坐了下來。
“蹴鞠大賽的這個賭我們是當着所有人的面打下的,但是你應當不知道,從打賭那刻起我就沒打算從你口中聽到實情。”
宋元落替她倒了杯茶,淡淡掃過她越來越差的臉色,輕笑一聲,“我要的隻是我赢了你這個噱頭而已。”
“今夜你我在此交談之事很快就會傳出去,你究竟對我說了何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讓别人知道你對我說了什麼。”
“哐當。”黎簌簌手中的杯盞掉在地上,她顫着手擺正,心中疑惑不止,“你究竟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