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辨死後第四天,有關他追封的聖旨終于被頒下。
谏議左拾遺王思辨,追封清議郎,賞金棺一副,禦賜天子親提“忠”字刻匾置于王氏祠堂供養。
拾遺鮮少能受追封,王家人欣喜之餘也是惶恐不已。
禦賜金棺尊貴,若被賊人偷偷刮漆毀了,便是誅九族的罪過啊。
萬般糾結下,他們最終還是決定将王思辨提前下葬。
按照大虞風俗,人死後得先停棺過了頭七才會下葬,隻為死者回家看見親人無恙,方可安心踏上黃泉路,苦渡忘川河。
而今這禦賜金棺,卻反倒成了王思辨的“催葬符”。
“大理寺仵作記的死因是:王思辨因通宵編撰文書過度勞累,以緻心疾突發而死。”
九尾脫掉身上的獄卒服,口幹舌燥地灌下一大口茶水。
宋元落替他将杯子重新滿上,道一聲“辛苦”後才陰陽怪氣道:“咱這位仁帝也是有意思,大張旗鼓賞賜金棺,是怕盜墓賊不知道?”
一旁的濮翊揚聽到這話,品着熱茶笑了笑,“有人為了政務而死,他若不賞得滿城皆知,以後哪還有人為他賣命。”
“怕就怕不知這賞賜是巧合,還是有心人有意為之。”宋元落冷笑一聲,正想繼續說什麼卻聽見房門被人敲響。
九尾和濮翊揚都在屋内同她說話,慕糯之和邈叔則在院子裡照料毒蟲,也不可能敲門。宋元落眸色一沉,起身快步開了門。
果然是墨鴉。
“人找到了?”
“找到了。”墨鴉擡眸看向她,幽深的雙眸難辨情緒,“都死了。”
宋元落的表情頓時一僵,半晌沒有動作,一直到九尾和濮翊揚好奇走到門口問詢發生了什麼,才如夢初醒般松開緊摳着木門的手。
木刺紮入指甲,鑽心一般痛。
墨鴉緊跟着她進了屋,簡單說了那些礦工親眷的死因。死因五花八門,皆是意外,皆是近日,皆未被人察覺。
每年冬天總是會死很多人的,天寒地凍,在這個時代一場高燒就能要走一個壯年男子的性命。
如此情況下,誰又會去關心一個沒有親人的普通老百姓?
“礦山的死者遺孤,隻剩下周奎了。”宋元落緊握着茶杯,垂眸沉聲道。
那人殺了這麼多人,又怎會單單放過周奎,她現在很危險。
可周奎堅持不肯離開崇禮書院。
“我未做虧心事,為何要因那賊子逃竄?我就坐在這裡,大不了他也一箭射穿我!”
周奎面對勸她離開的建議,依舊隻是握着書卷挺住了腰杆,神情倔強又不屑地指了指緊閉的窗戶。
時至今日,道雀究竟因何而死,如何而死,依舊是個不解之謎。
崇禮書院的門窗嚴絲合縫,從外根本看不見屋内的動靜。
那個刺客究竟如何知道道雀在那個時間恰好下床走到那處,又如何一箭精準射中她的心髒,無人知道真相。
也有人猜測那是個極其厲害的射箭高手,可若真有這樣的人,怕是汴京所有包括皇帝在内的皇家貴胄都得吓得吃不下飯了。
若真如此,那幾位王爺還費心機想什麼奪嫡的陰謀陽謀,直接把自己的競争對手都殺了可不就一了百了。
是以當周奎如此拒絕了離開的建議,宋元落也徹底啞口無言,除了加強她院子外的守衛便再無其他方法。
“吉時到了,我們也去送送這位素未謀面的王大人吧。”在滿屋人的注視下沉默良久,宋元落終于強打精神開了口。
九尾當即應道,“我這就命人備車。”
“我們走着去。”
“走着去?”幾人皆是一愣,卻見已她一臉淡定地插好腰間匕首,披上大氅緩緩道:“就讓我們的木棺去會會那禦賜的金棺。”
……
酉時,一支送葬隊伍從外城走進了内城,朝滿是達官顯貴的住宅區走去。
送葬通常都是帶着死者離開家往山裡墓地走,從人聲鼎沸走向渺無人煙。倒還從來沒人往城内走過,一路上不少百姓紛紛驚訝側目。
不過他們驚訝的原因不止是因為隊伍最前方披麻戴孝的女子與那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廉價棺材,更多因為隊伍後緊跟着的,清一色書生打扮的女弟子們。
便是哪位德高望重的先生離世,汴京城内百姓怕也從未見過這麼多讀書人同時上街,更不用提全是女弟子了。
隊伍最後,宋元落神色嚴峻地跟着衆人。
這些弟子的加入也是她不曾料到的,起初跟着棺材離開崇禮書院的隻有他們五人和扶棺的周奎。
後來林微末追了上來,錢花兒追了上來,就連謝沐荷也加入了她們。
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到最後進入汴京内城時,一同送葬的女學生已多達四十有三。
四十三人,放眼汴京其實真的不算多,可此刻誰敢小觑這些平日裡從未受人正眼待之的女學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