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案卷卷宗怕十件裡有九件是假的吧。”宋元落終于肯擡手示意衆人停下,隻是開口說話時依舊維持着原先的姿勢沒有動。
她的聲音有些輕,崔歸隻好主動上前彎腰俯身,做出側耳傾聽的姿态。
清河崔氏出身的崔大人自入仕後便一路順風順水,如今身為大理寺卿也算權傾汴京,何時如此刻這般卑微過。
可在這個丫鬟面前,他終究還是率先彎下了腰。
“可我不相信你們會沒有偷偷留下真實的記錄,我要你把這一年大理寺接手的所有案件真實卷宗給我。”
“這……宋大人,你這是讓老夫為難啊。”崔歸的臉頓時更垮了。
宋元落口中的這個真實卷宗他們确實有,留一手防止那位讓他們做事的大人物背刺他們也是在官場混的基本職業素養。
可不少案件卷宗上面都是知道的,若手中這份真實的流出去,那不就是自己主動交出了斷頭刀?
宋元落自然也猜到了這一層,未與他硬碰硬,“我可以到大理寺去看,看時你們可以派人在旁守着。”
崔歸自是萬般不願,可對方話都已經說到這地步了,他也猜到王思辨同礦山礦工命案必定留了什麼蛛絲馬迹被宋元落找到了。
事已至此,與其惹怒對方玉石俱焚,不如犧牲道友明哲保身。
“老夫可以答應宋大人,還望大人也答應老夫兩件事。”崔歸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其一,大人隻能偷偷進入大理寺,不能讓人看見;其二,日後無論大人是想翻案還是捉兇,都不肯提起這些卷宗。”
“其一,你我今日什麼都沒說。其二,我從未進過大理寺更未看過什麼東西。”
宋元落平靜回視崔歸,面無表情道。
“好,好。”崔歸臉上這才帶了些笑容,又鬼祟看了眼四周,擦了擦額頭的虛汗離開了王宅。
宋元落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便見他進入了酒樓。
酒樓外的大理寺官員不知去了何處,二樓康王原先所在的那間包廂窗戶也已被關上,但宋元落猜蕭汜還未離開。
崔歸是在替誰掩蓋王思辨真實死因,今日之事他又要如何與蕭汜解釋,宋元落便猜不着了。
“若能從大理寺的卷宗裡找到那五個刺客的身份,就可以繼續追查下去了。你先帶人回去安心念書……”
宋元落折身與周奎耳語了幾句,又叮囑了其他女弟子幾句注意安全的話,便讓她們回去了。
四十多人離開,王宅大門口一下子就變得十分冷清。
王思辨一個拾遺的葬禮其實根本不值得幾位王爺纡尊前來吊唁,撐破天也就同為世家出身的崔歸。
今日能這麼熱鬧,基本上都是因為宋元落及其身後那四十多位的崇禮書院弟子。
書院弟子,那可是未來朝廷的中流砥柱。
汴京凡即将入仕且聲名漸顯的書院弟子此時幾乎都已找到了擁戴之人,也隻有崇禮的弟子因女子身份鮮少被人拉攏。但有遠見者如蕭滐早将目光放到了她們身上,其他人又怎會就此讓出這麼一塊“肥肉”?
今日蕭夕攬會退一步,想必賣崇禮學子的面子要大過賣慕糯之。
——隻可惜他們如何也料不到,一個由不站隊的鎮國侯府嫡子引薦的小丫鬟會是魏王的人,且早已在書院裡紮根深入。
宋元落孤身站在滿地白色紙銅錢上,似是陷入沉思久久未曾動彈。
良久,她終于擡腿邁出了腳步,不過走出幾步就見一個慈眉善目的矮胖子朝她走了過來。
“娘子留步。”這矮胖子開了口,嗓音有點尖。
宋元落的視線落在他翹起的蘭花指,微微挑了挑眉。
“我家主人有一言想送給娘子。”矮胖子收回手,彎腰行禮道:“我家主人說,娘子是有福之人,身邊始終有人護着。但那些出身貧寒的女弟子卻沒有,娘子行事前還是得替她們也考慮考慮。”
宋元落的目光頓時就變得淩厲異常,她眯眼盯着這矮胖子,深深嗅了嗅空氣中的香味,爾後擡眸盯着他:“你家主人是何人?”
“是尊貴之人。”矮胖子虛僞地假笑着,和善的臉上挂着笑容,“提醒的話帶到了,那奴婢便先告退了。”
宋元落沉眸看着他再次行禮轉身,片刻後才盯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長,“若我不聽你這建議呢?”
“那——”矮胖子停了腳步,并未回頭,不過聲音裡依舊帶着笑意,“娘子恐得多準備幾副棺材了。”
“畢竟在這汴京城,一陣雪便能壓死一群蝼蟻不是嗎?”
他說完尖着嗓子輕笑了幾聲,便走沒影了。
赤裸裸的威脅,卻帶着熟悉的警告意味。
因為知情,王思辨被毒死了。因為可能知道三鸩草,所有礦工被屠殺。而今日,對方用同樣的手法警告她閉嘴。
若不閉嘴,便是她在别人保護下撿回一條命,那些追随她的弟子們也會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宋元落緊攥着拳頭,沉默地踩着紙銅錢朝前走去。
随後忽然停住了腳步。
她就那樣沉默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時間,然後突然轉身,滿臉怒意地快步朝一直停在王宅外的那輛馬車走去。
才至車前,兩個帶刀侍衛便從暗處出現舉劍擋在了她身前。
“讓她過來。”馬車内傳出溫厚的聲音。
宋元落記得這聲音,她猜得果然沒錯。
“容王,别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