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心機與自己不相上下的縱橫家,自己應當與虎謀皮嗎?
宋元落盯着蕭玉珩的眼睛,沉默着沒有開口。蕭玉珩也很有耐心,始終勾唇噙着自信的微笑,手中的佛珠慢慢轉着,在寂靜的夜空發出有節奏的聲音。
濮翊揚盯着那串佛珠,覺得十分眼熟。
然後他想到了被放在宋元落崇禮書院司監房裡的那串,那時她說,她想利用那串佛珠去揣摩某人的心思。
原來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注意到他了嗎?
早春的深夜帶着寒意,濮翊揚望着宋元落娴靜的側臉,卻始終無法猜到她此刻在想些什麼。
宋元落和他說等到康王與肅文二王鬥得元氣大傷的時候,她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康王。那時他并不理解這個決定,如今康王是一對二的局面,平衡局勢來看也應該先連同康王鬥掉肅文二王中的其中一個。
若是先幹掉康王,肅文二王的火力必然會全部集中到他們身上,到時候他們如何能對抗得了那二人?
直到此刻,濮翊揚依舊沒有想明白。而很顯然,蕭玉珩想明白了。
濮翊揚的視線在兩人之間徘徊,然後他聽見蕭玉珩笑道:“你想和老七聯手?”
宋元落勾唇輕笑一聲,因為遲疑卻依舊并未開口。
她确實想和文王聯手,畢竟以蕭汜如今的實力還吃不下康王及他身後的那些勢力——他也承受不住這些人的反噬。
肅文二王無疑是個最好的靶子。
可今夜蕭玉珩自己找上門來談結盟,讓她意料之外倒是陷入了糾結。
一邊是心機深沉的笑面虎,一邊是陰險狡詐的黑心狐,究竟要想哪一邊呢……
夜風輕柔,也不知過了多久,宋元落終于開口,“好。”
與虎謀皮,她亦不懼。
“元落下一步是什麼打算?”蕭玉珩的身子甚至往前更傾斜了幾分,似想拉近些與宋元落的距離。可下一秒他就聽見宋元落開口說:
“春獵之上,圍殺康王。”
春獵。蕭玉珩臉上的笑容一僵,嘴角也有些挂不住,“大虞已經很久沒有秋獵了。”
“噢,是嗎,那王爺可有辦法促成此事?”宋元落彎起嘴角,聲音中沒有一絲驚訝。
……
大虞的上一次春獵發生在很多年前,那一次春獵,皇帝死了一個兒子,瘸了一個兒子,大虞王朝曾最有才華繼承正統的嫡長子從此失去了入仕資格。
從那之後,大虞再無春獵。
這是蕭玉珩的噩夢,是仁侑帝的心病,又何嘗不是大虞文武百官的心結。
若沒有那次意外,蕭玉珩便是當之無愧的太子,而以他的仁厚與才幹,大虞又何至于落得今日幾位王爺為奪嫡鬧得雞飛狗跳的難堪局面。
要想說服仁侑帝重辦春獵何其困難,而宋元落就那樣将一個難題扔給了蕭玉珩。
臨分離前,蕭玉珩無奈地隔空伸指點了點她,卻到底應下了這位新盟友的考題。
蕭五和七四在汴京城鬥得再兇,也隻敢通過百姓的嘴與百官的筆,卻始終礙于皇宮裡的那位親爹威嚴而不過跨過雷池。
但若到了春獵場那便不一樣了,場上有猛獸有弓箭,有一切可以引誘人體内最基本獸性的沖動因子,那三位在汴京城鬥得頭腦發熱的王爺若到了那樣一個場地,誰又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們真的要和他合作嗎?”回魏王府的馬車上,濮翊揚悶悶開了口。
他在外駕車,聲音有些模糊,宋元落不确定地問了一遍,卻沒有得到回應。
她拉開簾子,這才發現向來活力滿滿的少年郎此刻竟有幾分黯然,“翊揚,怎麼了?”
“可是受傷了?”
“沒有受傷。”濮翊揚拽了下缰繩,馬慢悠悠停了下來。他垂眸沉默片刻,開口說:“我不喜歡……你和蕭玉珩來往過甚。”
宋元落愣了愣,一時也不知該怎麼開口。
其實若有選擇,無論是蕭玉珩還是蕭夕攬,她一個都不想合作。但理智來說,如今的蕭滐确實不适合單打獨鬥。
所以相對來說,一個是主動送上門的盟友,一個是需要他們想辦法接近還可能合作不了的敵人,前者确實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我開玩笑的,外面風大,進去吧。”濮翊揚重新拉上簾子,揚鞭已經再次駕起了馬車。
宋元落隔着簾子看着他的身形,試圖說些什麼讓他心裡好受點,“其實和蕭玉珩合作還是賺的,我那天跟着他看見了不少朝中官員對他的态度……”
她以為濮翊揚口中的不喜歡是不喜歡那個總是笑得虛僞的蕭玉珩,畢竟他自己是那樣張揚率真的一個人,可她又哪知少年苦澀而難以啟齒的真正重心。
越說,濮翊揚的傷口便越疼。
他真的很想讓她閉嘴,可少女喋喋不休的聲音卻像是滋潤的清泉,撫慰着他難以自制的暴躁。或許那一刻的他冥冥中便有感覺,那會成為多年後萦繞在他夢中,他此生求而不得的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