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空曠的營帳内,遙遙相望的兩個人好像隔着世界上最望不到邊的汪洋。
宋元落終于問出了這三個字。
濮翊揚的手緊緊握着拳,不久前才愈合的傷口再次崩開,血腥味充斥在鼻息間。
良久的沉默後,他開口違心道:“我也希望早日止戰。”
“還真是這樣。”宋元落低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再擡眸眼神已深邃難辨,“潭州三城的大火不是我放的。”
“是我放的。”濮翊揚開口道。
迎着宋元落愈發冰冷的眼神,濮翊揚啞着嗓子說,“我知道你肯定下不了手,所以我來替你做。”
潭州三城的百姓做了一輩子虞人,哪裡能接受亡國奴的現實,更不用說新登基的皇帝和曾經在他們那裡待過的傳奇女首輔禦駕親征,積累已經的憤怒和委屈隻需要一個火星就可以引爆。而濮翊揚做的就是替宋元落點燃這顆火星。
隻要後方失守,雍軍的糧草供給不上,眼前這場绛州戰役宋元落必勝。
而宋元落也果真沒讓他失望,不僅沒被那些大火吓到,還立刻想出了施糧解決三城百姓饑荒問題,也因此安撫了前線民心。
“替我做?”宋元落看着濮翊揚,才發現眼前那個記憶中的少年早已變得面目全非。
不單是他那渾身散發的陌生氣息,還有因成長而變得愈發成熟的五官。少年的意氣風發不知何時沉澱下來,雕刻出如畫卻冷冽的容顔。
眼前的男子再也不是她的好朋友濮翊揚,而是大雍皇族濮陽氏純正的血脈,是曾經的皇位繼承人先太子濮陽鸾昦唯一的庶子濮陽翊。
“無論如何,希望你我皆能如願停止這場勞民傷财的戰争。我在绛州城裡等你的好消息。”
宋元落深吸了一口氣,并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正欲轉身時又聽濮翊揚有些慌亂地說道:“那……那個,邈叔就快到了,還有九尾,他知道你要來很高興,先去沐浴更——”
“我想我還是不見了吧。”宋元落直接打斷了濮翊揚的話,面上浮現一絲苦笑,語氣裡帶了幾分玩笑,“邈叔的下毒手法太高明,我可不敢見他了。”
隻可惜她的這個笑話顯然并沒有讓對方覺得好像,反而讓濮翊揚強撐的笑容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氣氛一下子變得愈發尴尬。
宋元落也知自己有些失言,斂眸又不知還能說些什麼,最後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虛僞的笑容,“奪嫡之路并不好走,祝你得償所願。”
這一次她轉身再未有停留,也再沒人打斷她離開的腳步。
無論哪個朝代,糧食都彌足珍貴,尤其是戰亂時期;
無論是什麼性質的火,都勢必會帶來傷亡毀滅;
無論是大虞還是大雍,走上奪權之路便再不能獨善其身。
縱火燒糧,算計人心,這步棋他走得很漂亮,很果斷,也很狠辣。
他說得對,宋元落永遠做不出這種事,她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關。
她也以為,他與她是一同道上的人。
可原來,他們的道從一開始就不一樣。
道不同,那便不相為謀吧。
*
“你,什麼時候到的?”營帳内,濮翊揚沉聲開口問。
邈叔從帳内屏風後走出來,語氣中是滿滿的自嘲,“在她說我下毒手法高明的時候。”
“她不知道你在這。”
“我知道。”邈叔扶着腰坐了下來,碧色的瞳孔因終日疲憊蒙了一層黯淡的灰翳,“從給蕭滐下毒那刻起我就猜到了今日。”
給蕭滐下毒是堼天子的命令,是濮翊揚能光明正大回到大雍的敲門磚,卻也藏了他的私心。
這世上想護着慕糯之,會因為蕭滐負她而憤怒的也不隻有宋元落一個,可他是真的不知道慕糯之後來會吃那麼多苦。
如果知道,他和九尾一定不會那樣輕易離開汴京。他們哪怕是拼了自己的命,也一定會将她帶出皇宮。
但哪有如果。
自慕糯之被謝窈剝衣在碎石上受刑那刻起所有的解釋便再不會有人信,他們之間也注定隔了家國仇恨與猜疑算計。
“老大!老大呢?老大……呢?”高昂的聲音漸漸失落,九尾望着帳内垂頭喪氣的兩個人,發梢的水滴滑過側臉,滾落傷疤上厚厚的粉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