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認了禍之所起,謝從安反倒心安。
她彎腰撿起折子道:“皇上息怒,勿要氣壞了身子,不如待小女問明何事再做回禀。”
話音未落,身旁已有人冷笑起來:“謝小姐這是在說不知父皇诏你何來?”
謝從安仰首将話頂了回去:“晉王殿下如若知曉,可否方便告知一二?”
謝家閉門十年,晉王尚未有機會與這小姑娘打交道。
小小謝家女,孤身前來被父皇當面責問,竟然還能如此的面不改色,倒也讓他吃了一驚,但轉念一想,雖說其出身高些,也不過就是個小丫頭罷了,便仍未在意,指責她道:“你縱容族人欺占民田,一連惹出幾條人命,這會兒都被告到了太和殿上,還跟本王裝什麼無辜無識!”
黃金案後的皇帝不苟言笑,謝從安收回偷瞄的目光。
她看不出所以,隻能斟酌着應對。
“前些日子小女郊外的田莊上的确發生了些事,其中還涉及到了氏族中人,不過,小女已經親自前去料理了,今日忽然在此又被問起……這……難免還是會有些困惑。但小女自知未曾行惡,是以能坦然應對。若殿下有何想法,不如先言明小女的罪名何來,由我思索其中可有誤會,如何?……畢竟,佛法有言,萬物皆為因果。既有此一告,必有一因。又有書曰,天生衆民,不能自治。民無常心,惟惠之懷。若能從這源頭尋到事之所起,小女便可加之撫慰,妥善處理,也免得族中長輩跟着勞心。”
王祈以為她頂多胡攪蠻纏幾句,最終還是會被氣得哭鬧或當場失了分寸,不料這丫頭到竟然還能引論駁斥,說的頗有幾分樣子。
父皇總不說話,聖意也拿捏不準,對面的趙府尹站的筆直,雙目垂地,毫無反應。晉王因一時輕敵而語塞當場,後知後覺出那話中幾分影射之意,登時一口氣頂在了胸口,欲發不能,半晌後叱了句“巧舌如簧”。
再去看那小女子波瀾不驚的淡定坦然,心頭忽然記起早年流傳的“謝氏繁盛,傾覆天下”的語,胸口的那股子憋悶漸漸就化成作了惱怒。
正低頭翻着折子的謝從安忽聽上頭問道:“李家當真全家投河了?”一時驚的忘了避諱,直接擡起了頭。
今早她才剛看過了順天府的回信。雖說是早幾日前送來的,但上頭明明說此事已了,怎會又生出人命變故……且她離開農莊時曾暗中托付烏娘的侄子照顧李家寡婦,難道,這個人也惹上了麻煩?
影衛怎會又漏掉了其中消息!
她隻在心中計較,身體早已利索的叩拜在地,“回禀聖上,李家當初謗我欺他田地,當真是刁民。此事順天府尹亦知。”
帝王眼神掃過,趙承澤便将這幾日發生之事又交代一番。
原來李家被謝從安告上府衙後生活更顯窘迫。正值秋季農忙,家中失了勞力,李氏帶着兩個孩子在田間起早貪黑。幸得村民幫手,也算将秋收整治妥當。
可惜平靜日子未得幾日,莊上忽然傳起了李氏不檢點,勾搭姘頭害死男人,又害死了張奇生一家,還栽贓給侯府謝小姐等語。
秋收之後,莊上的婦老們本就會聚在一起收整些散碎糧食貼補家用。這些話便是一夜之間傳遍了全村,且越傳越烈,說李氏不知廉恥,慣會風·騷勾引,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間,是個害人的狐狸·精,等等、等等。
李氏喪夫,寡母帶着兩個孩子本就艱難,這些非議入耳,她又不知該如何分辯,被那些口沫壓的翻不得身,既怒又哀之下,索性帶着兩個孩子投河以求證清白。
“怎會為了所謂名聲就去投河!兩個稚童是何年紀,竟然也就跟着母親去死嗎!”
謝從安氣得急聲厲色,旁邊的晉王怒叱一聲道:“你少裝無知。一個無辜婦人被逼得帶子投河自證清白,謝家是怎樣的教養出你這惡毒的女兒!”
謝從安仰首怒目,冷笑道:“晉王殿下口中的罪名惡毒,還是不要随意栽贓亂戴的好!聖上方才所言極是,謝氏愛惜聲名如同雀鳥惜羽。此次明明是張李兩家百姓鬧事,硬要拉扯我謝氏在内,小女被人風言風語,難道就不是無辜?況且當日知曉此事後,小女曾反複思量。若隻作刁民胡鬧置之不理,少不得有人會再度效仿,時日久了族中難免生亂,索性将此事交由順天府處理,相信這大乾的律法自會還小女清白。隻是沒想到今日又會被污蔑操縱輿論,逼人緻死。小女有多冤枉自不必再說,隻慶幸此事又教我懂了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若早先當我真為着自家名聲将張李兩家都告了,此刻怕是什麼仗勢欺民,為富不仁的罪名早已将忠義侯府給淹了吧!”
這一番話雖然說的兒氣,卻也有着條理,奈何晉王根本不聽,還在咄咄逼人:“你這女子隻懂得搬弄口舌,若當真無辜,怎不自證并非是你設計逼人自戕,并未以此舉來洩私憤!”
謝從安聽罷怒極反笑,不顧後果的諷刺道:“晉王殿下莫不是連‘疑罪從無’都沒聽過罷!”
誰想這一問竟将對方真的問住了。
趙府尹在旁察言觀色許久,此時瞧見晉王與帝王皆面色不善,忙不疊将話接了過來:“謝小姐的确說過不插手此案,也曾囑咐下官:此系謝氏名聲,不益對李家動刑。但臣有查證,那個幫李氏秋收的烏骓,正是謝小姐的乳娘烏氏之侄。傳言中那個日日進出李家的姘頭也是此人,李氏因辯解不得方攜二子投河。謝小姐這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的實在歹毒……”
“府尹大人,”
謝從安提高了聲調,差點站起身來。“身為大乾百姓的父母官,你說話就更要謹慎些了。今次小女與嫫嫫偶遇,才知道她有個跟随家姓的侄子烏骓。我與此人至今未曾見過,年歲模樣一概不知。嫫嫫被爺爺送回老家,今次接回來也隻是為給鄭家公子調理身體。這一番巧合不知大人是如何判的,竟就瞧出了還之彼身的惡毒揣測來?”她說着氣得咬牙:“你既知我最恨遭人诽謗,栽贓的時候便更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