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已過三更,崔慕青仍靠在床頭發愣。她想的全是先前在恒書樓上的情形,胸口堵着口氣,輾轉反側,額間又冷又燙,坐卧難安。
貼身的婢女木槿進來瞧了幾回,見她還是硬撐着不肯睡,歎氣道:“小姐何必這樣,老爺是心疼你才不讓在跟前伺候,特意囑咐了讓好生歇着的,眼見這天都亮了,小姐還是躺下吧。”說着上前與她掖了掖被角。
崔慕青懶得說話,對方瞧着她神色欲言又止,身後跟進來的一個小丫頭卻笑嘻嘻道:“小姐可是在想鄭公子?”
貼身伺候的丫頭們,對于小姐的心事自然清楚,平日裡偶有玩笑,無傷大雅,可是今日卻着實不是個好時候。
紅着眼角的崔慕青起身怒目,“碎嘴的丫頭,在我房裡也沒個分寸,不怕我禀了父親将你拖出去打死!”
木槿忙去勸說,卻攔不住小姐執意下床。
崔慕青目光淩厲,毫無倦意,不知是熬的還是氣的,一雙眼角紅的仿佛要滴血。
木槿盤算着小姐的心思,才去取了外衣,卻見她人已往淨房行去,忙追在後頭問道:“小姐這是要去哪?”
“爹爹用了藥已好許多。我往晉王府去回個話。”
木槿不敢多言,隻能喊丫頭來伺候更衣,瞧着崔慕青眼下兩片藏不住的烏青,忍不住又勸了一回:“不如派個小厮過去算了。小姐一夜未眠,要仔細身子。”
崔慕青聽了卻眼眶蓄淚,咬牙握拳道:“此事等不得了。我,我咽不下這口氣。”
大抵真是昨夜在外受了委屈。
木槿終于有數,忙将人妥善送了出去,又囑咐了丫頭們仔細跟着,安排了屋裡一應小心,才偷偷轉往夫人的院子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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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王府外,鳳清将将行出。
他一邊等着小厮安排馬車一邊望天出神,心裡想的是鄭和宜的成年之禮。
昨夜的話不知道謝妹妹聽進去了多少。明日是謝氏的主場,各方都在,想必又要有些是非。
為了确保良王殿下的計劃順利,他必須跟去瞧一瞧。
雖然三殿下讓他隻管看戲,他這個朋友前去祝賀一番也無不可,可是一想到這底下對謝妹妹算計,心裡仍是不大舒坦。雖然沒有直接害她的意思,究竟是心頭惴惴,無一刻平靜,總有些忍不下心來。
忽然記起昨日甯王世子與鄭和宜兩個相對無言的場面,突然他計上心頭,吩咐牽馬的小厮:“讓人上太子府送口信去,隻說昨夜茶樓裡謝将崔得罪的厲害。快去快回。”
小厮應下小跑而去,他這才放心的上車往家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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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蘭苑中。
謝從安難得早起一回,與烏娘和謝廣二人确認着最後的種種事宜,一日間忙的是結結實實,連飯也未曾安生吃上幾口。
直至暮色時分,她嘟嚷着癱在了床上,回頭瞧見西屋裡仍亮着燈火,便一骨碌爬起跑了過去,進門便嚷道:“可累死我了。”
鄭和宜披着外衣倚着床邊,正翻着書頁醞釀睡意,剛聽得這麼一句,背後已經挂了個人。
渾身不對的謝從安在心裡略算一算,這一日來去未曾休息,感覺着腰都要斷了。
“腰疼,宜哥哥,我腰疼。”
她抓着鄭和宜一直搖,嘴裡不依不饒,手捧熏爐的茗煙躲在角落裡,恨不得垂頭在地。
鄭和宜放下書拉她坐好,仔細看了她那一臉的倦色,略帶驚訝道:“都忙了什麼,怎會腰疼?可是府中又出了什麼事?”
正逢晴兒捧了一摞冊子追了過來,聞言撇嘴道:“主子這麼辛苦也不知為的誰。”他這才明白。
“忙了一天了,連飯都沒吃……”謝從安還嘟嚷着就被晴兒堵了話:“主子快來,這些還都等着要送呢!”
都是明日要從侯府調用的東西冊子,早晨已經看過了一批,現在明顯是東西不夠又要補一些。謝廣與烏娘都已提前去了荷風小築,府上也就隻能找她這個家主過目,雖是小事,也偷不得懶。
謝從安無奈坐下,這一看便又是許久,待她渾身僵痛的回過神來,院中夜色濃重如墨,隻餘幾處燈火孤明。
她揉了揉酸澀的脖頸,意識到房中有些怪味,回頭一瞧,隻見鄭和宜捧書坐在對面,眼前一盞燈火如豆,光影搖曳,落在那精緻皮相上,從前額到眼睫,将雙唇形狀勾畫飽滿,細細染上了人間煙火。
察覺到她的目光,鄭和宜擡起頭來,見謝從安端着下巴看自己那津津有味的模樣,有些無奈的合上書,“可是看着我便飽了?”說罷去揭桌上的碗蓋,“你不愛吃熱的,試試這溫度可好?”
謝從安挪坐過去,對着那碗奇奇怪怪的東西左瞧右看,意識到情況不對,便偷瞄着鄭和宜小聲道:“奇怪,今日雖忙,卻不怎麼餓的。”
對面卻已經将那天青瓷的小碗裝滿遞了過來。
謝從安一臉苦笑的接過,拿出吃蛇羹的勇氣,閉着眼咽了下去,直至第二日早晨醒來,仍被滿口的苦澀鬧的皺眉。
奮力賴床時,她才想到:自己怎會忘了讓人去大廚房找吃的……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爺能做出什麼正常東西……
這可真真是色令智昏。
她一面更衣一面後悔,趕着去了閑鶴亭,聽說爺爺已經等了好一陣子了。
進門時,老人正站在桌前揮灑筆墨,聽聞人來,隻看了她一眼,精神頭瞧上去很是不錯。
謝從安乖巧的等着,眼睛卻一直在偷偷打量在桌旁伺候的鄭和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