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道是紅顔禍水,卻不想這個韓玉如此厲害,能有本事惹的六八兩位公主都為他不管不顧。你可知這兩位竟然都将自己的驸馬給打了?八公主更甚,把蒼驸馬脫光了掉在院中樹上挂了一夜。人被救下來時就隻剩下幾絲遊氣了。蒼、柳兩家的老人一同告到了今上那裡……這般的醜事,天家也要顧及顔面啊。”
滿桌的酒菜前,鳳清大快朵頤,邊吃邊說,面上作痛心疾首,眼中卻分明全是戲谑。他左手肉,右手酒,卻自有一種狂放不羁,潇灑風流。
一旁陪坐的鄭和宜為他添滿一杯,試探道:“今上英明,不知怎麼處置了韓先生?”
鳳清舉到唇邊的手停了停,看了看他,忽然笑了起來,“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
鄭和宜摩挲着袖口的紋樣,已經辨不清内心焦灼如焚的根由,喃喃将心中所想全都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從安雖已回到了府上,卻多日仍昏睡不醒……如之僭越,是想問問大人,可否知道其中緣由?”
問病問到他這裡來,可見這人的性子别扭。
鳳清心中了然,握拳掩去個哈欠,示意他無需擔憂,“前幾日着實忙了些,又被盛華宮拖了拖,還未來得及打聽。我方才已吩咐了去請知情的人來,你穩坐片刻,當快到了。”
話音才落,隻見前廳有人匆匆過來。仆從禀明來意,帶上個瘦弱幹癟的小老頭。
此人面色又黑又黃,一身幹淨的舊官衣修補得當,伛偻身子上前與兩人行禮。
鳳清微微點頭,轉向鄭和宜道:“孫叔是裡頭的老人了。你有什麼想知道的,直問便是。”
孫叔卻不待鄭和宜發問,露出滿口亂七扭八的黃牙,嘿嘿一笑,“謝小姐身有官職,是被壓在官牢裡頭。雖說條件不好,卻少了很多腌拶邪祟。老爺公子們當放心才是。”
他嗓音嘶啞難聽,語氣間卻十分懂得拿捏分寸,隻是這話說的仍不夠明白。
鄭和宜轉頭去看鳳清。
“人隻說甯死不入公堂,這話不假。想也知道那地方是進去容易出來難,所以獄卒們也少将犯人當作人的。還有些不知分寸的,難免也會過份……”正逢酒勁上頭,心思松泛,鳳清起了興頭,一連說了幾句才意識到此話不妥,隻得硬灌了口酒去掩尴尬。
鄭和宜滿面重疑的看着面前的老孫,隻覺得他似也沾帶着那刑獄中的森森鬼氣,如同才剛過去不久的噩夢,近在遲尺。
老孫見他盯着自己,忽然又是一咧嘴,腔調怪異起來。
“這位公子一看便是個細緻人。老孫的話糙,還望莫怪。刑獄裡的陰氣重,瘋了還是死了個把人的,亦是常事。謝侯府的小姐已是好命了,能關在官牢,不過是用些藥,讓她沒什麼力氣鬧事,少給咱們尋不痛快。若說可憐,民牢裡豈是用慘一字便可以言盡的。”
話到此處,他刻意壓低了嗓子,似有意吓唬鄭和宜。
“那個一同送進去的小姑娘,也是細皮嫩肉的,可被折騰的不輕。當夜還未提審就已去了半條命了。”
鄭和宜握着拳頭站了起來。
他膚色本就細白,此刻更無半分血色,僵直着身子與鳳清行禮道:“如之不适,改日再來叨擾。”
鳳清這才恍然記起,鄭家的滅族之禍還未滿一年,瞬間後悔不疊,忙起身送客。
茗煙見公子匆匆出來,面色難看至極,一顆心頓時也懸了起來,路上幾次三番想要詢問,觀他神色又未敢言語。
鄭和宜回到府中後,在庭院中的梅花樹下站了許久,回到房裡也不更衣洗漱,對着燈火又獨坐半晌。
茗煙瞧着心裡緊張,不知是什麼消息竟讓公子的表現這樣奇怪,跟着也是坐立難安,直至三更才揣度着上前,小心詢問道:“公子可要休息?”
燈火寂寂,無人回應。
……
難得入了春的夜,還冷的如同湖中的涼水一般。燈花爆破的細微聲響中,一晃不知又過去多久。
茗煙正打着瞌睡,恍惚聽得一句“我不該自信會有人管她”,瞬間清醒過來。
面前的公子對着幾乎燃盡見底的燈火,面上仍是往日的平淡,卻忽然讀出了說不出的動容之色。
茗煙眼眶一熱,起身上前幾步,可惜尚未開口,兩行熱淚已簌簌滾落。“公子,小姐究竟怎麼了?”
他吓得手腳發軟,窩囊着就哭了起來,“這世上,除了爹娘,隻有公子和小姐待我最好。茗煙願意替小姐去死。菩薩可千萬保佑小姐長命百歲。”
他口中胡亂念着,忍不住哭得越發厲害。
此時驚聞一人在簾外壓着嗓子怒喝:“大吉大利,主子自然好着。快收了你的哭喪。若敢吵醒了主子,看我不打死你,遂了你的心願!”
謝又晴的鼻音濃重,一聽便知是哭了不短的時候,卻是這幾日來茗煙聽過最好聽的聲音了。
茗煙激動的涕淚橫飛,連滾帶爬的過去掀開簾子,可惜隻見到了東廂緊閉的房門。他回身抹了鼻涕眼淚進來,一時間臉上是又笑又哭,“晴兒姐姐罵人了。她會罵我,必然是小姐好着,小姐好着呢。”說着就又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