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從安正要回答,突然發覺對面緊鎖自己的目光,臉色瞬間有了變化,跟着想起夏松的話來。
印象裡總是那樣熱辣鮮活的人,這幾句話卻都說的平淡如水。
隐隐覺察到的什麼,讓心内那份迫切漸漸的縮回原處。
謝從安淡淡一笑掩了過去:“沒什麼。不過是想知道我這個謝家罪女的身份可會給夏家姐弟帶來災禍。關于方才提到的假酒之禍,我這裡也有餘事相詢。畢竟才行至此處就昭示了後路的艱辛,若真能幫上些忙,也算是可以報恩了。……隻怕往後會有更多人要來找夏家麻煩,我隻想着如何能借力處置,好讓麻煩少些。”
“誰能想到,當年名滿長安的謝跋扈,竟然有副菩薩心腸。”
笙歌的唇邊忽然生出了三分冷笑,慢慢擡手将茶飲盡了也未再多一句言語。
她的動作和語氣裡似乎帶着股氣。
謝從安聽懂了話裡的刺,低頭一笑,“這話聽着倒有幾分我已是昨日傳說的意思了。”
“不是傳說。”笙歌依舊盯着她,似乎有意要看她如何反應,“……同我一樣,你已不在人世了。”
突聞自己的死訊,謝從安愣了一陣,反應過來後幹笑兩聲,“這被死亡的經曆也不是世上常有,咱們卻能輪流趟過一遭,甚是有趣。甚是有趣。”說着卻轉頭忽然望向窗外,眼神逐漸迷離。
……早該覺察到的,謝家這般長期活躍在長安城新聞裡的角色,就算是天氣不好,消息閉塞,又怎會如何都打聽不到半分。
……自然隻能是因為死了,才會沒有後續。
眼見這位侯府千金不複從前快意,笙歌心中亦是五味繁雜。“人生無常,且行且過。”說着狠下心道:“還有,那個鄭公子,要娶妻了。”
*
倒春寒的天氣,早上還冷的人發怵,入夜時分反而燥熱莫名。
一連跑了三條街的夏松氣喘籲籲的抹了把頭上的汗,終于松了口氣。
一個長發女子孤零零的站在空蕩的街道中央,如同一隻迷了路的夜鬼,仰頭望着天,不知在看什麼。
四下黑的沒有任何光亮,明月也會被流雲遮過一陣,若不是角度恰當,他也就将人錯過了。
夏松上前連聲喚人,發覺林姐姐仰着頭不作回應,急的無處下手,隻能扯了她的袖子左右圍着轉起圈來,“姐姐,林姐姐,咱們回家去吧。”
總算等到了反應,卻發現那雙清亮好看的杏眼紅的與兔子一般。
“林姐姐,你這是怎麼了?”夏松心裡一酸,有些慌神又有些氣惱,拉起她的手,周遭都看了一回,小心翼翼道:“可是有人欺負你?”
“沒有。”
這答的直愣愣的,也不知是不是有事。
“那咱們回家?好不好?”夏松再問一回,結果半晌也沒回應,急得他又跳起腳來。
此刻,謝從安的腦中還不斷回響着方才聽到的誅心之語:
“謝家罪女逃離途中被俘,病重難醫,就地掩埋。不許族人祭祀,不許撰刻立碑。”
“鄭家後人拜入東宮,春風得意,連勝數級,或将入選龍淵閣,不日将迎娶戶部尚書蘇雱之女蘇傾北。”
……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她喃喃自語着,笑得難看,吓得夏松出了一身的冷汗。
終于等到這不肯挪步的人想明白了自己往家走去,到了巷子口又忽然站住,“松兒,我想出去,走走。”
夏松抹了把汗,再将謝從安的手腳都查看一回,确認沒有傷口。
可是,為何會這般木呆呆的……
聽見動靜的夏蘭迎了出來,他趕忙将找到人的情形說了幾句,“别是讓人下了迷魂藥,還是回來的路上碰着了腦袋?”
夏蘭被他不着調的話氣得飛出一腳。夏松哎呦一聲跳開老遠,腳下一崴,差點撲倒。
“……少在那裡胡說八道,快去備些熱水,我來帶她回去。”
夏蘭扶着謝從安往回走了幾步,見她果真不對勁,也有些急了。
夏松備好熱水折回,見兩人距離大門仍有幾步,姐姐的臉色也不好看,忙上前将下午那一場事連帶着心裡話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我就覺得那個笙歌姑娘有古怪,不似林姐姐見到她那麼開心。姐你可要勸着林姐姐一些,莫讓人欺負了或是騙了她。”
笙歌兩字喚醒了謝從安。她辨了辨左右的人,忽然淚眼婆娑道:“蘭姐姐,我想出去走走。”
那忽然滑落的淚珠驚到了夏蘭。縱使是親自帶着她逃離那座高樓小院,在這裡吃過了多少苦頭,也從沒見她這副模樣的。
“好,你想去哪,姐姐陪你一起去。”夏蘭細聲細氣的哄着她往家走。
“我想自己去。日子不長,到了那裡會給你寫信。不用記挂我安危。”謝從安喃喃說着,眼淚又跟着滾滾而落,條條淚痕在月光之下異常清晰。
這下夏蘭心中更是擔憂起來。
雖不知究竟出了何事,隻怕是磕碰到了哪處要緊,于是打發夏松連夜去請大夫,确認了她當真無礙才算作罷。
這一番折騰下來,雞鳴日起已至清晨,一家人這才勉強着睡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