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觀原本是個破爛的道觀,因年代久些,總有術士吹噓它身處龍穴,含風蘊氣,這麼多年周遭一直有些信奉的百姓時不時的來往其間,供奉香火,便也得以留存下來。
而今,帝王癡迷此道,民間自然也愛報些祥瑞,這些年又恰逢佛道學說盛行,它便也跟着漸漸地聲名大噪。
後來隐約有些流言從長安城裡傳出。聽聞帝王還在潛邸時曾微服至此山觀景,偶遇大雨,被困于觀中,恰逢宮中急召,不得不歸,為難之際,頃刻間山坳内雲收雨霁,晚霞漫天,其間隐約可見金龍騰雲,紫氣罩頂。于是,登臨帝位後,這位不僅親自下令工部撥款修葺,還在建成後前來祈福敬拜,賜了名字改為卧龍。
在此之後,不少的達官貴人都愛來求簽問蔔,卧龍觀也因此而身價飛升。據說如今要有來人借宿,都得被小道士們瞧着穿戴決定去留。自然,這地方的道士長老也因此背地裡多了不少的罵名。
謝從安步履匆匆,聽從耳畔的指示穿梭于茫茫的夜色中,片刻不敢耽誤。
這道觀被擴建後增多了不少殿宇,層層疊落,十分的便于隐藏。得益于前時的連綿陰雨,此刻又恰逢夜深酣眠的時辰,雖說她功力未複,好在身姿輕便又有嬰癸的暗中指點,行動起來便也勉強順利。
果然如同嬰癸所說,這一排殿宇有多個房屋内室都設置了隐藏空間。她用提前備下的鑰匙分别打開門鎖進入查看,發覺裡面的氣味也明顯有異,不僅有金屬浸油的腥,還混有許多刺鼻的危險氣味,雖然還沒弄明白是什麼,但感覺嬰癸已經知道答案了。
一路查看過來,這二進的多座殿宇都有類似的狀況。謝從安粗略的估算下來,雖還不知道啞小子具體牽涉進的是件什麼事,但已經可以斷定這件事恐怕來頭不小。
到了這會兒,應當是曾法書給的藥丸起了作用,她覺着身體好了些,比着方才至少不再難受,快速的将最後一間查看完畢,回憶着方才的情形躲在了外牆的一處角檐下歇腳。
她擺弄着衣角,忽然問:“明明都已經知道了這樣危險,為何還不攔我前來送死?”
如同所想,嬰癸果然沒有回答。
他如今總這樣躲着,也是謝從安心裡隐隐不安所在,“我還是不大自在,不如你将查出來的事情都直接告訴我吧。”
又等了片刻,嬰癸終于開口。
***裡頭囤有大量冷兵。還有幾間,密室裡都藏着許多火藥。***
沒錯,是火藥。
心内顫了顫,謝從安隻覺得頭皮發麻。她佯裝無事,繼續問道:“為何沒人?”
話雖模糊,意思卻很清楚。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安排,怎麼會連個守衛的都沒有,也沒人來巡邏麼?
***白日間有的。夜裡沒有。***
謝從安默默點了點頭。
這樣的安排也頗有道理。白日裡這麼多香客來往,随意混入些人就容易出事,到了夜裡,那些借宿的信徒都被安排住在客房一處,隻要守住了進出便沒有麻煩。
至于像她這種臨時來了又自己要求宿在前頭偏殿給下人歇腳用的角房裡的古怪人,隻能說是個意外中的意外。
其實,就連她本人都未曾發覺,那幾句話也不過是臨時起意,原本是真心怕給那小道士再添麻煩,留下印象,才會有了這天意般的巧合。
***主子要找的那人今日不在。***
“你那日是在何處看到的他?這件事可是那隻良狐狸搞出來的?”
***那小子曾在這裡躲了幾日。因他裡外晃了幾回,我才跟着發現了這裡頭的名堂。***
難道是來替人踩點的?
謝從安心裡一驚,直接從台階上站了起來,沒想到蹲得久了,猛一起身兩眼直冒金星,搖晃一下就差點從台階上栽下去,還好肩膀用力蹭在了柱子上,又回手一把撈住了欄杆邊緣,左手的三隻指甲被戳的鑽心的疼。
這一瞬間,渾身的汗都出透了。
她穩住驚魂舒了口氣,擡起頭的瞬間瞪大了眼睛,仿佛見到了鬼。
方才口中才提起的良狐狸竟然就站在距離兩丈外的屋檐下。那人未着玉冠,隻是披着一身月光綢的袍子,揣着雙手立在夜風中靜靜地看着她這裡,一動不動的,仿佛是一座泥塑的神像。
謝從安用力靠在柱子上,手捂着嘴巴,大氣都不敢喘,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直勾勾的盯着對方,試圖在這依舊昏暗的夜色中分辨那究竟是人是鬼,還是一場幻覺。
隻可惜越看越覺着糊塗,心裡越發的害怕。
王衍絕色,本就好看得不像個人,又是在這種詭異的情形之下,襯着熹微晨光,毫無人氣,更有種說不出的瘆人,越瞧越讓她覺着頭皮發麻,不知該逃命去還是喊起來。
這一瞬的打量仿佛有着經年的漫長。對面的表情終于一點點的發生了變化。
隻見那神祇微微一笑,周遭的空氣仿佛瞬間也跟着變得鮮活,甚至有種天色都亮了一度的錯覺,為他渡上了一層金光。
他朝着這邊擡起手指,勾了勾。
謝從安強裝鎮定,僵硬的笑着,朝自己比劃了一下,眼睛裡寫滿了不信。
“我?”
對方幾不可見的颔首,那幾根手指又動了動,喚她過去。
此時的謝從安并不知道自己笑得如同哭一般難看,還在嘴裡進行着最後的掙紮,嘟嚷道:“不去行不行?”腳下卻已很自覺的朝着對面主動走了過去。
見她過來,這狐狸卻轉身走了。謝從安不敢靠太近,隻是遠遠跟着。
前面的背影不緊不慢踱着步子,突然之間,好似這院落裡那些在建築之間穿梭橫行了一夜的風都聽話許多,輕輕拂弄着那人的裙裾衣角,就似是在與他嬉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