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從安心裡一緊,呼吸間有了滞澀。
一旁的車夫早已備好了矮凳候着,姿态亦是那種低眉垂眼的恭順。
鳳清在一旁靜靜等着,臉上不見半分焦躁,容色間甚至有了些欣慰。他見謝從安忽然回頭看向自己,便努力讓自己擺出了十分的和藹,道:“上車吧。”
*
原本一片清朗的天,突然間就暗下了。
車中的人睡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卻被一股濕漉漉的泥土氣喚醒。
窗上有影子投了進來。外頭似是有人跟着?
謝從安掀開簾子,真的看到了一個陌生人。
這人滿身的盔甲,看不清臉色,騎着馬與車架并行,注意到這裡,隻是扭頭瞥了一眼,仿佛這車裡坐着誰都與他無關。
那身兵甲實在是太過紮眼。謝從安按住狂跳的心髒,眯着眼睛往後瞧,心裡又是咯噔一聲。
不少的兵士跟在後面,目之所及,隻有黑壓壓的兵甲。
謝從安帶着狐疑忐忑轉回坐好,默默念了句:“果然是要落雨。”
“無需擔心,天黑之前必然送你回家!”
外頭響起的話,将她聽愣了。
回家是要回哪裡去?
連這般的細聲呢喃都被聽到了,……難道是監視?
困意亂蜂般消散,謝從安這會兒才後知後覺的慌張起來。
這一趟,究竟是要帶她去哪兒?
外頭的人仿佛有所感知,直接開門鑽了進來。
鳳清還是早上的那副模樣,并未戴甲,而是笑眯眯的,十分親切。
他看了看桌上未動的糕點,又對着謝從安上下左右的打量:“果真清瘦許多,可是想念長安的飯菜了?”
謝從安抱着滿腹心事,給不出絲毫回應,隻能生硬的扯動嘴角,“回福清街?”
對面卻緊着搖頭,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自然是回你家。”
少女秀眉一蹙,自然不解,要反問時偏偏又換了面孔:“罷了罷了。你們怎麼安排都行。隻要記得讓我做個明白鬼。畢竟我性子古怪執拗,若是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恐怕夜裡還是要再去纏着你們問東問西,這樣子你們麻煩,我也走不幹淨。”
鳳清瞧出了謝從安的擔憂,知道此時應該安慰幾句。可是三殿下的心思琢磨不透,若是說錯了話,無端卸了她的防備,在此時的長安城中未必是件好事。
他隻能慶幸人還活着,往後更加小心仔細的将她守着。
鳳清隻忙着往後計較,卻不知自己這般的沉默,反讓對面的人猜出了另一些緣由。
謝從安已經閉上了眼睛,顯然是不打算理人了。
鳳清思來想去,總覺得說什麼話都缺點意思,便依舊鑽出去騎馬了。
若是老侯爺泉下有知,這樣的兩個人,經曆了生離死别,再次重逢,竟然是連一句有用的都沒給對方留下,恐怕會連夜托夢給良王那小子,讓他好好反思一下自己那點所謂的逍遙脾性究竟是好是壞了。
約莫着又是兩炷香的功夫,馬車終于停下了。
他們停在一處巷子中,車後的兵甲之士都不見了,也不知是在哪裡離開的。
鳳清帶着她進了一個宅子的後門,上了頂小轎,左旋右轉之後,又有個臉生的嬷嬷來跟她說話,就連鳳清也不見了。
謝從安被擡進了一處院子,請入了屋舍,眼瞧着婢女們端茶送水又退了出去,忽然覺得那杯碟上的花紋有些眼熟。
回憶翻轉,心思落地,她起身就往外走。
迎面恰好來了個陌生又帶着幾分熟悉的男人。
此人風度翩翩,儀表不俗,被人贈号美髯公。正是顔子骞那個盛名在外,對他百看不中意的爹。
對方見謝從安出了屋子,索性就站住了招一招手道:“快來,讓爺爺見一見你。”
謝從安反倒遲疑的站住了腳。
雖然衍聖公是個有趣的老頭,但據她所知,顔家的家訓頗為古闆。顔質這個當家作主的自然是此事的源頭。隻是他此刻說話的樣子和語氣太過随意,容色态度,分明像是對了個熟人。
謝從安不安的四下張望,确認他說話的對象正是自己,滿頭疑問間,不知已從哪裡冒出來幾個婢女,半拉半拽的帶她往前走去。
顔質先行,幾個人簇擁着她熱熱鬧鬧的穿廊過院,又拐了幾處。
謝從安看着前面的身影,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出現在衍聖公府。
顔質口中的那個爺爺,莫不就是衍聖公本人?
她随意瞥了一眼,愕然發現前頭便是顔家的迎客廳!
當日為着等老人家回來,她可是在那裡空坐着喝了許多的茶……
“站住!”
謝從安突然大喊。
走在前頭的人似乎不願停下,回身看來的目光中隐隐藏着幾分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