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一邊回憶着昨夜在楊妁那看到的金府格局,一邊繼續裝作随口一說的語氣,問道:“吾小時候碰到這種地方,都會帶着弟妹翻牆去看,然後回家挨長輩一頓罵,你們正是愛玩鬧的年紀,怎麼沒想着去看看?”
金公子聽他這麼說,差點就翻了個白眼,心道翻牆這種事多損身份啊,哪是大家子弟該做的事,縱使他們想,大人們也絕不會允許的
這裴尉監端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沒想到私底下這般放縱,看來那些世家大族的教育也不過如此。
但他想歸想,面上是不敢表露出來的,撇了撇嘴道:“我們這一支是災荒時遷過來的,在家裡沒什麼地位,大堂兄有什麼話有什麼令,我們可不敢違背。”
“更何況那裡就是個荒院子,我沒事去那作甚?”
裴青又問:“那鄧阿狗為什麼要天天往那跑?”
“我怎麼知道?”金公子沒好氣道,“可能是那邊太陽比較好,他就在那種花種草了吧,反正他每天都要待在那,人也隻聽大堂兄的話,我們也不好說什麼。”
裴青漫不經心地開始收拾桌上的文書,随口道:“那院子靠近人住的地方,有什麼動靜很明顯吧?即使是侍弄花草,不說那些按品種貨能不能種在那,就算随便種種也是需要挑肥挑水,這些做起來動靜不小。”
“金家也不算大吧?那地方也不是禁地,你們平日裡路過那裡時,當真沒注意到有什麼奇怪的動靜?”
這句話的目的性有些明顯了,金公子皺了皺眉,正要問他是什麼意思時,東院忽然傳來一聲大叫,随後就是一陣喧嘩,引得府内衆人循聲過去瞧熱鬧。
“帶個人過來而已,這群人怎麼鬧成這樣?”金公子站起身來,“你的人不會是在我家打人了吧?!”
裴青呵呵一笑,道:“吾建議你最好去看一看那地方,你們家主暫時回不來了,多知道些或許對你們有好處。”
說罷,裴青從案前站起,他個子高,起身的氣勢比動靜大,加上最後那句勸告似的話帶着幾分威脅性,金公子被他吓了一跳,随後就見尊貴的裴長公子親手抱起那些文書紙筆,向門外走去。
“诶?你不是要等那個鄧阿狗嗎?”
還有誰家士族公子自己搬東西啊!你的人呢都?!
金公子不明所以,起身追去。
金府官家和裴青的屬下押着鄧阿狗,連拖帶拽地從回廊那過來,他們在西院找到人時,看見鄧阿狗正要往院裡那口枯井裡跳,連忙一窩蜂地上去把人拖回來,誰想鄧阿狗一被人碰到就跟個受驚的熊一樣,大叫着掙脫開衆人的手,跑回井邊就要往下跳。
管家被他這樣子吓得要死,直到裴青的下屬再次沖上去拉人了,他才反應過來,趕緊跑去幫忙,鄧阿狗是個做粗活的漢子,長得也是個敦實的體型,幾個成年男子一起上居然有些拉不出他。
偏生此人的耳朵也像失靈了一樣,任憑管家在旁邊一個勁兒的勸,他仍拼了命地往那深井裡沖,小而凸出的眼睛因為劇烈掙紮而充血,看着他那駭人的眼神和瘋狂舉動,衆人都在懷疑那井底是不是藏着什麼食人精血的妖物,不然怎麼好端端的一個人,一靠近這裡就會變成這幅樣子?
“他平時不這樣的啊……”
裴青的下屬們七手八腳地按住鄧阿狗,有個人從兜裡掏出一卷繩子,按着人捆嚴實了,才押着離開了這處荒院。
管家也是府裡老人了,看到府裡的老夥計一瞬間變得判若兩人,老人家吓得手都在哆嗦,連忙跟着一衆人出了院子。
一位下屬在臨走前瞄了那枯井一眼,發現那井中并無什麼妖怪,因為井眼枯竭,底下唯餘塵土雜草,能說得上一句幹淨。
下屬見狀卻是皺了皺眉,擡頭看了眼周圍的環境,院中隻有一株枝葉盡敗的枯樹,最粗的枝幹上堪堪挂着一架斷了繩的秋千,院子的角角落落裡也有一些落葉。
“都說這是個常年荒廢的院子,此人常常來此,先不說要幹什麼,總得打掃一二。”
下屬接過裴青手中的文書卷宗,悄聲禀告道。
“可屬下看過那井底,并無落葉,且那井繩轱辘都是新的,這鄧阿狗有大問題。”
“尉監,這金府封還是不封?”
裴青看了一眼被押在地上的鄧阿狗,見此人的神情已平,此時正低着頭,無聲地念叨着什麼,他離得遠,聽不太真切,便上前幾步,開口欲問。
“報——”
驿兵策馬傳信的聲音和兵士列陣圍府的踏地聲打斷了裴青的動作,緊接着就聽一陣破門聲響起,金府的大門被官兵撞開,廷尉正許臨帶着楊妁、墨雲恒等人馬徑直闖進外院來,素日裡沒個正形的神色在此刻嚴肅非常。
雖說在來豐縣後他的眉頭就沒怎麼松開過,但當裴青看到随行而來的兵士和他手中已然啟封過的竹簡後,裴青就知道許尉正這次可不是為了撐場面才做的嚴肅,雒陽那邊定是有什麼情況了。
隻聽随行而來的驿兵沖至最前,高聲道:“雒陽急報,豐縣縣令金聽閑下毒行刺鎮北武平侯,并利用其幼子之死栽贓誣陷,證據确鑿,現已就地羁押!”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裴青平和的臉色劇變,疾步上前從許臨手裡拿過那封竹簡打開,信上說的十分簡單,與驿兵說的一般無二,沒有詳細說明到底發生了什麼,看得人内心着急卻又不知該如何做。
心情浮躁地閱覽完畢後,裴青擡頭看向楊妁等人,對方朝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稍安勿躁。
蕭子衿如果有别的計劃不可能不告訴楊妁,看這樣子她應該有了解到一些事,裴青也就先按耐住了心中的疑問,站到許臨身邊。
而一旁的金公子的反應比他還大,隻聽這人失聲道:“不可能!我堂兄與女侯無冤無仇,還與她有親緣關系,怎麼可能毒害她?!”
“以前無冤無仇,現在不就有了?”
許臨肅聲道,揮手下令道:“聖上有令,縣丞王言及縣衙屬官、金氏衆人就賣官鬻爵案、弑父殺兄案及刺殺鎮北武平侯案就地羁押,府邸查封,案情相關人員全部押送至縣衙待審,擇日押回雒陽開庭!”
“是!”
衆兵士得令上前,将金公子一幹人等擒住,不顧他們的喊叫和掙紮,把他們的手别到身後去,迫使他們跪在地上。
“等等。”
裴青在這時出言,打斷了許臨接下來的命令。
許臨疑惑道:“怎麼了?”
裴青示意他附耳過來,低聲道:“金府可以圍,但府中人不必全部帶走,除了必須要審的鄧阿狗之外,把這個小金公子和金府管家帶回去就好。”
“鄧阿狗不對勁的地方,楊軍師方才跟我說了。”許臨皺眉道,“把他們帶回去之後,你有什麼安排嗎?”
裴青瞥了金公子一眼,複見平和的神色上現出一抹笑,這一笑讓金公子不寒而栗,立馬就想起來他剛剛說的話。
“這三人我們都不審。”
裴青轉過頭繼續說道。
“牢裡的那個陳雲敬怎麼樣?”
許臨答道:“看過了,牢裡對他還挺好,居然還讓他在裡頭養狸貓。”
假的啊,那就好辦了。
“鄧阿狗的家人呢?”
“楊軍師的人現在在過去的路上,準備把他們暗中保護起來。”
裴青點了點頭道:“好,金府的情況跟我之前的預想不太一樣,關于金聽瀾的行蹤,小金公子和管家可能并不知道,重點放在王言和金家堂叔身上。”
“小金公子等人雖一無所知,但他們金家人的身份還有用處,就讓鄧阿狗跟這兩人一起關幾個時辰,然後就前後腳放回來吧。”
“夜晚的行動,可以逐步開始了。”
許臨會意,轉頭點了小金公子、鄧阿狗和管家三人,對押人的士兵道:“将這三人帶走,其餘的禁足在府中,不許出入。”
衆兵士應道:“是!”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