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風識回到青平坊時,夜色正濃。
此地位于金陵城南,四周高牆大院,庭院深深。屋瓦房檐下紅紗燈高懸,像一隻隻眼,窺視着往來行人。
闫風識在此處賃有一小宅,就在坊巷最偏角,他剛走到屋前,懷墨早挑高燈籠,一見他便道:“郎,郎君,丹安坊剛剛遞來消息,說是鬧鬼,女郎被吓暈過去了,叫了個郎中看還沒醒……”
闫風識臉色一變,也沒等懷墨說完,就自原路折返,懷墨“呀”了聲,趕忙跟過去。闫風識步子大,懷墨不敢離太遠,一邊舉着燈籠,一邊緊步小跑。
闫宅離青平坊不遠,兩人拐過巷口,再過一處浮橋,便到丹安坊境。過了坊門,向東斜行百來步,便見一顆歪脖子古杉。古杉斜對着一扇不甚寬大的府門,這便是闫宅了。
巷子裡早已悄無人息,兀地裡平地風起,朱漆大門上白幡被吹得烈烈作響,懷墨一個激靈,吓得緊挨住闫風識。
闫風識看他一眼,微上前半步,擡手叩響門環。
等了片刻,門“吱呀”一聲打開,門童揉了揉惺忪的眼,辨認一會才看清來人,不由訝然叫出聲。
闫風識邁步進屋,邊走邊道:“阿容還未醒?”
“郎君來得巧,女郎方醒來,已經無礙了……”
入了後院,主屋内還亮着燈,婆子見到闫風識,又驚又喜,忙掀開門簾沖裡頭道:“女郎,郎君過來了。”
隻聽内室一陣忙亂,少頃,侍女扶着闫風容走了出來。她臉色發白,滿面愁容,見到闫風識,隻攏了下頭發,擠出一絲笑意,道:“阿兄,我已經無礙,大晚上還勞煩你來看我……”
闫風容盯她數息,确定人已無事,才道:“到底怎麼回事,為何說鬧鬼?”
闫風容抿嘴不語,她旁邊侍女顯然也受了驚吓,闫風識又拿眼神問她,侍女磕磕絆絆說了一陣,他這才明白過來。
“郞君,那裡真有鬼……我和女郎都親眼看到了,那鬼火咻地一下飛老高,下一刻就突然不見了……”
闫風容突然擡頭,眼神幽幽:“阿兄,你說會不會……是表妹冤靈……”
闫風識擡手止了後面她要說的話。
鬼神之說,他并非不信。
但自他擔任大理寺少卿以來,才漸漸看清,這世上更多的魑魅魍魉,背後不過是裝神弄鬼的人心。
他讓風容好生休息,過幾天再來看她,又囑咐婆子幾句後便出了院門。懷墨方才在門口聽了一耳朵,心中原本就有些犯怵,此刻見郎君并不像出府的樣子,在後面小聲道:“郎君,我們現在,要去……清苑?姑夫人已經睡下了……”
闫風識“嗯”了聲,腳步卻不停。
清苑在府裡西北角,從這裡過去要經過一片茅草地。恰此刻風休氣滞,連草地裡鳴叫的促織也止了聲音,一時萬籁俱靜,隻餘腿腳刮過茅草發出的簌簌響聲。
懷墨挑着夜燈,縮着肩膀,他不敢朝四周看,眼睛緊盯着郎君不離。走着走着,卻不想郎君忽停下腳步。
懷墨心底一突,“怎,怎麼……”
闫風識望向不遠的一顆槐樹。
那是一顆千年老樹,大片大片的枝葉堆壓垂疊而下,在黑夜裡顯出一個極其詭異的姿态,而樹角的隐秘處,一團青冥的光點幽幽飄起。
“鬼……鬼火……”懷墨大駭,失聲叫道。
闫風識倏然回頭,昏黃的燭光下,他面色若鐵,眼眸冷肅,比那團鬼火更加駭人。
懷墨顫顫捂住嘴,見郎君放慢腳步,獨自向那團鬼火走去。
暗夜黑魖,槐樹陰森,鬼火青冥。
闫風識沉着眸,放輕了呼吸。
走到槐樹下,卻一片空寂,鬼火早已不見蹤迹,四下草地荒蕪雜亂,隻有槐樹根的一塊凹陷處,落了一個破舊的瓷碗。
恰這時,未名暗風起,将一團黑漆漆的東西帶了來,闫風識擡手接住。
是一團燒焦了的紙灰,他放到鼻端,一股油墨混雜了腥膻的氣味隐隐若若。
懷墨站在遠處小道上,見郎君在槐樹下轉了一圈,而後邁步走了出來,他盱目而視,郎君全須全尾,面色如常,瞧着倒是沒有什麼事。
懷墨握緊手中燈杆,隔了三丈遠,弱弱問道:“郎君,醉庭居裡的燒鵝烙餅明兒還要繼續點嗎?”
這句話沒頭沒尾,闫風識凝眸,見懷墨縮在牆根下,一副随時逃命的模樣,不由了然:“醉庭居何時出過烙餅?倒是巷口對面那家燒餅鋪裡有,不過燒鵝烙餅是你愛吃的,我何時點過?”
聽到這句,懷墨長噓了一口氣,立馬狗腿走過來,将手中燈籠挑近了些:“郎君,你怎麼知道我愛吃巷口那家的燒鵝烙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