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風識觑他:“怎麼,這下不怕我是鬼怪變的了?”
懷墨捋了捋額前的短須發,有些心虛:“郎君,您英偉神武,怎能是鬼怪……對了,剛剛那邊……到底是什麼?”
闫風識淡眸微縮,隻搖頭:“無甚,你看花了。”
看花了?
懷墨扭頭,方才那顆老槐樹已逐漸看不清輪廓,夜色黑魆迷罔,似巨人的口,徹底侵吞了那方天地。懷墨一個激靈,趕忙回頭,見郎君已經走出燭燈範圍之外,一半的身影溶入夜色裡,他吓得立馬飛奔上前,再也不敢東瞧西望,又走了會,才遲疑問道:“郞,郎君,我們不去清苑了嗎?”
“我何時說過要去清苑。”
懷墨噜噜嘴,心道原來是吓唬他,不過到底松了口氣,又讨好般将燈杆挑得更高些,讓郎君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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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五更,天未白,闫風識便穿戴齊整,一路風露,剛過宣陽門,迎面便見薄霧冥冥中,行來一支整齊肅穆的隊伍。
這個點能在宮中走動的,自然不是旁人。
隊伍行了百步,距闫風識一臂之距,堪堪停下。
當先一人頭着小冠,内裡兩當铠,外着袍服,身姿高挺,儀容端肅,正是剛剛下值的羽林衛使陸霖。
兩人打了個照面,陸霖讓隊伍先行,自己則上前一步,走到近旁。
陸霖與陸霁雖為同胞兄弟,但性子決然不同。他自幼跟着陸睿,多年行軍,早養成了老成肅穆不苟言笑的性子,隻是此刻望着闫風識,面露豫色,似是有話相問。
闫風識神色郎朗,問:“表兄有事?”
陸霖踟蹰片刻,終是道:“昨日門房說,二弟沒有歸府,他莫不是又……”自己這個弟弟,從小不服管教,一路來沒少闖禍,好不容易在大理寺安分幾天,卻不想昨夜竟連家都沒回。
陸霖讪讪一笑:“若是他做了渾事——”
闫風識打斷他:“表兄多慮。昨日他與我一起,乃是行一樁公事,後來天太晚,就在署府裡睡下……”
陸霖神色明顯一松:“二弟頑劣,還要表弟多擔待……不知昨夜具體是何公事?父親若問起,我也好有個說辭。”
闫風識凝眸:“正是兩日前盧氏别苑曲水宴上毒殺一事。”
這事陸霖也有聽說。
那個女郎……論起來也是陸氏外親,雖無多少來往……
陸霖再開口,語氣不無歎惋:“可憐早荷未露,卻已頹敗凋零。”
歎息之餘又見闫風識神思疲乏,想是這案子還未查到真兇,不免道:“若有任何需要,可盡來找我。”
闫風識拱手,淡淡一笑,正欲辭别,忽聽對方又道:“聽說宣城郡主也去了曲水宴。”
陸霖久在宮門行走,内庭之事比外臣知道得多。宣城郡主為當今太後親外孫女,皇室宗親,自來受寵,三月前的那樁禍事,太後不是不知曉,隻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他這位大理寺少卿表弟,端肅嚴謹,手段狠辣,若是不小心觸了聖人逆鱗……
他微微一頓,道:“昨日午後,太後便急召郡主入宮……”
剩下的話不便嚴明,陸霖看了闫風識一眼,便知對方已經聽懂了。
暮鼓晨鐘敲響,兩人回望,宮内廊庑下走出來一衆内侍,個個挑着宮燈。薄霧殘褪,朱紅色宮牆在他們身後愈發清晰,兩人在宮門口停的有些久了,陸霖沖闫風識抱拳,徑直出了宣陽門。
闫風識收回目光,兀自站立片刻,方才的那衆内侍已挑燈行至宮柳深處,夏日楊柳綠得黑沉,光點落于其上,隻照出個朦胧昏暗的剪影。
闫風識攏了攏衣襟,緩步朝宮道一側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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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天卻出奇的陰,天邊層雲密布,空氣悶得透不過氣來。
闫風識剛出太醫署,便有雨點打落下來,一時急若跳丸。他正在屋檐下避雨,遠遠看到一人撐着把破舊的油傘,一瘸一拐地走來,行至近旁,才收了傘,從袖中拿出一塊泛黃的巾帕擦掉一臉的窘迫,那人擡頭,見旁邊還立着一人,眯着眼看了看,才慌忙拱手:“少卿大人。”
這人正是現任太醫令,窦準。他已是知天命之年,眼神有些不好,平日裡總是看不清人,為此得罪了不少權貴,幸得醫術還算精湛,才堪堪保住了官位。
闫風識望他,下意識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