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霖常在宮廷行走,對蕭嬌倒是不陌生,隻是這位郡主太過得寵,性子也十足倨傲,他聽府裡姊妹說,蕭嬌從未主動和她們講過話,如今,不光救下小弟,還請來廬中翁診治。這郡主背後的意圖,他實在捉摸不透。
觀内清幽,不時有道童路過,向幾人瞥來一眼。蕭嬌開門見山,将昨夜所見簡單講述了一遍,見陸霖拱手道謝,隻微擡眉頭,道:“不過舉手之勞,靈澤山靈氣之地,染上血污不免壞了福澤,換旁人我也會救。”
陸霖沉默,蕭嬌又揚起下巴,沖闫風識一點。
這是,要單獨談話的意思?
陸霖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抱拳離開。
風送來野花馨香,幾尺之外,蛱蝶飛舞,正是熱鬧。蕭嬌嗅了幾下花香,才将早已準備的腹稿徐徐說出。
方才她聽了青汀的講述後,前後想了一通,才覺得那日寫下字條的人并非真要跟她說阿娘的死因,她是被字條上的信息幹擾,先入為主地認為那人掌握阿娘死因的秘密,若,那人隻是利用這一點呢,他的目的就變成讓蕭嬌那夜去玉肌閣。
為什麼非要那夜去玉肌閣?
難道……
是為了讓蕭嬌看到午夜驚魂的那一幕?
她直覺,在舞伶最後進的屋裡,一定有什麼要命的東西。而據青汀所說,玉肌閣内并不是每夜都會上演那一幕,隻在特定的幾日裡。她想,與其貿然而行,不如讓大理寺先去探探風,若裡面有危險,她也可全身而退。
闫風識靜默而立,聽眼前女郎說着她的推測。她說,青汀和陸霁是因窺視到玉肌閣詭秘才被人追殺,那個詭秘……
闫風識聽蕭嬌描述,不覺蹙起眉。
“玉肌閣建于元帝初年,一度隻是個普通妓坊,然就在先帝時期,卻突然易主,不僅變更經營方式,還放了大批妓子,此後更是名聲大噪,一躍為清閣之首,每天迎接八方來客。它幕後之主,至今無人知曉。若是有人借清閣名頭,暗地裡進行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你知道,太後仁慈,素見不得女子悲苦,她若知曉金陵裡還有這樣的駭事……”
闫風識見一隻粉蝶飛到近旁,留連起舞,他想,蝴蝶破繭而生,隻為世人眼中飛舞的絢爛,那些舞伶,何嘗不是蝴蝶。但,縱使微如芥子,她們也是鮮活的生命……
他雖不清楚蕭嬌為何要将這些告知他,心下卻已有了打算。
蕭嬌見他灰眸冷淡,也不知他聽清沒有,正想再說,闫風識已先開口:“郡主所言,臣已明晰,此事尚無十足證據,大理寺不能妄下搜捕。”
蕭嬌抿唇。這人怎如此死闆,隻是讓他暗地裡觀察,誰說要下令搜捕了?
她急得摳頭,闫風識又淡淡道:“不過,此事的确怪異。”他看了蕭嬌一眼,“我會命人嚴加注意,若有異常,希望郡主……能轉禀太後。”
蕭嬌一愣。
這人就不能一口氣将話說完嗎。不過,目的已達到,蕭嬌也懶得再糾結,她頗為鄭重道:“闫少卿,雖然你我此前……并不怎麼愉快,但這一次,望可以盡棄前嫌。”
闫風識眸光微動,仍是淡淡拱了拱手。
---
回到廊下,陸霖卻沒進屋,隻靠在梁柱前直盯着牆角看。他望去,是一隊螞蟻,密密麻麻,好似要搬家。
這對兄弟性子不同,嗜好卻有些相像。
闫風識沒有打斷他,靜靜站立一側,忽見他指着螞蟻道:“表弟,父親曾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看,連區區蝼蟻,也知道搬家躲避即将到來的風雨……”
闫風識知道他是話中有話,果然,默了半晌,陸霖又道:“曾經我以為,臣子便應死忠,忠于陛下,忠于大盛。我四歲習武,為的也是有一天報效朝廷。先賢曰,‘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但我入朝堂後,卻眼見朝廷上下結黨營私,僑姓世家為鞏固權力,大肆排除異己,眼下大司馬雖閑居于家,但暗中動作頻頻,不僅安插親信收編流民,還意欲拉攏其他世族,各部中已有不少中立派被傅黨拉攏。”他微仰頭,眼中一片蕭索,“如今,北戎之所以未進犯,得益于多年來黨群制衡鉗制,若這一平衡打破……恐怕,數載間,禍亂将之……”
闫風識默然。僑姓世家與南地世族素來泾渭分明,分庭抗禮許久,如今傅氏以軍功獨攬朝政,已引衆僑姓世族忌憚,他與陸氏身處其中,雖不願結黨,卻早已身不由己。
闫風識擡頭,才見烏雲越卷越厚,寂寥廖的天邊已無新陽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