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風識從靈澤山回城時,天已入暮。瓦楞滴雨,蛙鳴陣陣,到處是歸家的行人。他走到青平坊,坊口的燒餅鋪剛騰起熱氣,薄霧叆叇處,香氣撲鼻。
掌櫃熱情吆喝:“燒鵝餅,香脆酥口,剛出爐!”
闫風識站在鋪邊,收了傘,從掌櫃手中接過油紙。掌櫃細心,怕他燙手,多包了幾張。闫風識小心揣着餅,身後忽被人輕輕一拍。
他扭過頭,見一個身着藏藍綢衫的男子正打傘盯着他看。
“石弟,原來真是你。”
闫風識狀作驚詫:“馬兄,你……”
馬用和幾日前落魄的樣子大不相同,他捋了捋油光胡須,眼睛轉了圈:“石弟還未吃飯,走,我請客。”
兩人來到一旁酒肆,不過片刻,酒菜上桌。幾杯酒下肚,馬用滿面油光,闫風識笑:“馬兄最近過得不錯。”
馬用打了個酒嗝,頗為受用地點頭:“托石弟洪福,這幾日手氣還不賴,哈哈……”
闫風識倒了杯酒:“上次與馬兄分别,還未謝馬兄提點,若不是馬兄的主意,恐怕現在我還是無頭蒼蠅,四處碰壁。”
馬用斂了笑意,盯着他看:“哦,那可真恭喜了……不知最後是哪個世族?”
闫風識舉起酒杯,慢悠悠開口:“正是闫氏。”
馬用賊眉一抖,半晌才呐呐道:“原來是闫氏,高就,高就……”
闫風識看他一眼,淡淡一笑。
巷子裡忽響起幾聲犬吠,馬用心驚,扭頭望去,卻見一輛烏亮馬車行馳而過。他立即叫道:“那個馬車……他家表女郎私會的……”
馬用的話說得颠三倒四,闫風識卻立即明白過來。兩人從酒肆裡出來,馬車正拐了彎,向另一道走。
馬用跳起來:“快追!”
兩人淋雨疾奔,追到巷子口,馬用卻停下來,他抖了抖濕漉漉褲腳,鼠目半垂。
“……石弟,我先走了,你若好奇,自去看罷……”雨聲沙沙,他身影融入霧蒙蒙的雨裡,已不見蹤迹。
闫風識自細雨中仰頭。
身後不遠,淮水清波泱泱東流,幾行燕子點水而過,煙雨朦胧之處,碧瓦覆琉璃,槐庭落暗金。
此地,無人不曉,正是金陵第一世族,謝氏所在之處。
闫風識站在牆角暗影裡,隻看見謝氏側門徐徐打開,而那輛烏亮亮馬車緩緩駛入其内。
他決計沒想到,曾與表妹唐慧憐私會之人,竟出自謝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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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
小軒窗内,水聲漣漣,蘭馨馥香,幽幽彌漫。
蕭嬌沐浴完畢,坐于窗台,采薇手捧烏發,細細梳理。窗台幾案上,疊了數個信箋,她擡眼一一掃過。
金陵宴席多。因世族雲集,常常一日内就有三四個宴席之約,往常蕭嬌是能推盡推,上次的曲水宴,若非有……她也是不願出席的。
采薇一邊梳發一邊道:“沒想到,那個小郎君竟然就是陸氏亡賴子,人倒是長得清俊,做事怎麼就那麼不着調呢,當初還騙我說是機要史。還有那酒伶女,就是上次見到的那個罷,她怎會和陸小郎君弄到一處……”
蕭嬌漫不經心翻看着信箋。
壓在最上方的是沈氏翠竹箋,她看也沒看就略過,沈氏女郎太過正經,一步一規矩,不好玩。第二張是裴氏流花箋,流花流花,聽名字就不是好兆頭,蕭嬌懶得細看,随手擱到一邊。第三張是庾氏玉簪箋,庾三娘和她的過節還未過去多久,庾氏倒巴巴送來請柬,蕭嬌撇嘴,又翻過一張。
“……女郎,您今日和闫少卿說了些什麼呀,我怎麼覺得他對您的态度和以往不太一樣了,您有提到吉宇玉镯嗎,都這麼久了,他怎麼還不還……”
采薇說了半晌,見蕭嬌沒反應,偏頭望去,卻見她捧着一張紙箋,愣神發呆。采薇又望了眼紙箋,不由“咦”了聲。
青黛荷花紋紙箋上,謝氏印章十足醒目。
蕭嬌從信箋中擡頭,隔窗望去,才發覺,不知何時起,水塘裡的蓮花已次第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