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新蓮别樣紅,謝氏賞荷宴,恰定在七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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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蓮葉濃碧,荷花燃紅。
甯園門前,冠蓋若雲,人流如梭。謝氏門童,左右站立,俱穿素衫長袍,上印千瓣蓮,風吹蓮袍,羽衫層層蕩開,恍若仙門中人。
懷墨将請柬遞給門童,雙眼還在蓮衫上流連,扭頭卻見主子們已跨進門内。他忙收起意猶未盡之意,在人群中擠攘,好不容易終于趕上。
“郎君,時人都說謝氏風流,今天總算開眼了,您看看門童的打扮,活似太上老君座下童子……也不知謝三郎長相如何,難道真如傳聞一般……”
懷墨一路東張西望,闫家兄妹卻一路不語。闫風識想的自然是案子,而闫風容想的卻實不能宣之于口。此刻,她聽懷墨忽提起謝三郎,好似自己的秘密被人揭開一般,心下不覺一驚,心跳頓時擊如鼙鼓。
好在懷墨隻是順嘴一提,他心思馬上被夾道兩旁奇花異石吸引住,嘴中不斷啧啧稱奇。
“郎君,聽說甯園是龜山風景最好之處,北面與琵琶湖相接,湖裡養了好些個老鼈,今日若可遊湖,說不定還能釣上兩隻來。那老鼈,大的足有車輪子般,若是炖湯……”
幾人走走停停,很快來到觀荷園。男女客不同席,少頃,有婢女前來,将闫風容引着往花廊裡走。闫風識目送妹妹離去,才緩緩往園内走。
園子偏西處是一汪荷花池,池内紅荷點點,池邊綠竹蒼幽,正是風含翠篠,水裛紅蕖,分外嬌柔。今日賞荷宴來的俱是世家名流,勳爵貴胄,衆人三兩一堆,輕笑漫談,或賞花觀景,或吟詩作賦,氣氛格外舒洽。
懷墨正是少年心性,早已被園内景色吸引,不知跑到哪處賞景了,闫風識并不欲與人攀談,尋到池邊一處蔭蔽地兒,盯着近旁一朵蓮花瞧。
他今日來賞荷宴,實屬事出有因。自打看到那輛烏蓬馬車進了謝府後,他便時常思量這裡面的玄機。表妹與姑母,表妹與謝氏,哪一個的關系都如同遮在暗盒裡的牽絲線,他不知道,一但他扯動牽絲線,會扯出來個什麼東西。
闫風識獨立一會,有蓮袍小侍托盞而來,獻完茶後将一張字條遞上:“闫少卿,有人托奴将這個給您。”
闫風識展開一看,字條上隻有一句:“速來後園小亭,有要事相告。”字體龍飛鳳舞,看得出是匆忙所寫。
此時賓客尚未來齊,闫風識思忖片刻,向小侍問明後園所在,便獨自向園後小道走去。
一路分花拂柳,走過一條抄手遊廊,便見人影闌珊處,有假山嶙峋聳立,山上有一小亭,古樸典雅,四周圍以紗幔,幔帳中隐約可見一人。
走到近旁,就聽上面傳來一道笑聲。闫風識擡頭,見亭欄處有人撐着手,将頭探将出來:“表兄,你這麼快就猜到是我了!”
闫風識收回目光,提步上了假山。等到了山頂,亭内之人正趴在一旁擲石子:“表兄,外面的蟬鳴已叫了六輪,我都打下去六隻了,你也忒慢了點。”
闫風識不理他玩笑,勻平了呼吸,走到亭内,看了眼前人一眼。
幾日不見,陸霁稍長胖了些,原先蒼白的臉頰也有了些血氣,闫風識将手搭在亭欄:“你傷好了?陸将軍肯放你出門?”
陸霁翹嘴:“表兄,你明知我是偷跑出來的。”
闫風識點點頭,面朝亭外,從這裡望出去,甯園偌大風景一覽無遺,菡萏香連十頃陂,風動荷葉影随衣。但他無心于風景,開口問:“你來這裡,是知道我要來,你有事向我說?”
陸霁終于收起笑意,聳了聳肩,但一動,牽扯到傷口,龇牙咧嘴道:“表兄,你讓我查蕭嬌那個玉镯,果然有問題。”
闫風識凝眸,陸霁壓低了聲音:“镯子的鳳眼凹槽處,有三月春殘留。”
闫風識灰眸一動,問:“可核實仔細?”
陸霁點頭:“除鳳眼處,其他地方暫無檢測到三月春。”頓了頓,他好奇道,“表兄,你是怎麼知道玉镯有問題的?”
闫風識不答,又問:“玉镯呢,可放置妥當?”
“已放在大理寺秘庫内。今日我偷溜出來,就是想把這事盡快告知你,哪知你府上下人卻說你到甯園賞荷來了。于是我又來了龜山,還好我對這一片并不陌生,早些年,我随我家老頭外出訪客時,就常來此地玩耍……”
他還要開口,卻見闫風識突然比劃了噤聲的手勢,陸霁臉色微變,循着他目光看去。
不遠處,竹葉搖曳,透過晃動的竹影,隐約可見小道上徐徐走來個蓮衣小侍,他似乎并沒有擡頭,因此也沒有發現假山涼亭裡的人。
陸霁剛卸下一口氣,卻見小侍腳步一頓,停在了離假山不足百步的蘭草前。
他似乎說了幾句什麼,少頃,蘭草地微微一晃,一人施施然走出。
那裡居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