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澤山的動靜經一夜發酵,已傳到附近山居。聞者不知玄機,隻道倒黴可憐。
玉虛觀側殿一角,幾位道士正交頭耳語。
“聽說了嗎,昨夜太平觀出大事了,今日一早大理寺與京府衙門出動,在嚴厲盤查上下山的人。”
“好像死了兩個人,聽說是跌崖而死,昨天那樣的日子,怕不是怨鬼纏身……”
“噓,小聲點,你知不知道,那死掉的兩人中,有一人是大理寺的某位親眷。”
“大理寺?噫,該不會是那位罷,聽說他命中犯煞,已經克死了父母,那話怎麼說來着……灰瞳召鬼,血親死——”
道士還未說完,旁邊幾人忽然散開。
他猝然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殿門口站着一個高大身影。晨曦光影斜斜投來,給他煙墨色長衫鍍上了淡淡一層金邊。
這是一位年約四十上下的男子。闊肩窄腰,眉目俊朗英挺,眼神卻十分銳利,他沉默地站在門口,幾位道士卻慌忙垂頭躬身,道了聲“大人”。
這人正是蕭嬌的父親,如今尚書省最高長官,蕭鼎。
蕭鼎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你們,可有誰見過蕭嬌?”
一人迎着他目光,瑟縮說道:“回大人,見,見過,方才見郡主從外面回來,眼下應該在前殿裡。”
蕭鼎目光淡淡掃過衆人,低低“嗯”了聲,頓了片刻,又提步邁出側殿。
他一走,幾位道士長籲了口氣,再不敢閑談,紛紛四散離開。
碧雲天地,秋葉漸黃。玉虛觀乃皇家道觀,雖遠離皇城,但其中殿台樓閣,飛檐反宇,依然氣勢不凡。
蕭嬌伏在金魚池玉石欄邊,望着底下魚兒穿遊無憂,隻覺心中閑悶。一片黃葉飛落下來,晃起漣漪陣陣,魚兒被驚覺吓到,紛紛避遊逃離。蕭嬌正看得發呆,不覺水中漾出一抹暗影。
她微微擡頭,才發現身邊不遠處站着個人。
見着那人,她先是一愣,随後垂下眼眸,抿緊唇角,低低道了聲“阿耶”。
蕭鼎并沒說話,隻負手而立。
隔了半晌,蕭嬌終于忍不住擡眸,卻見蕭鼎隻是淡淡望着她,以往冷漠森嚴的面孔此刻卻如罩了層紗,朦朦胧胧,令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終于,他開口道:“再過五日,是你生辰。”
蕭嬌又是一愣,她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她以為……
蕭鼎忽而長歎一聲,露出一抹苦笑:“你大概以為我忘了罷。怎會,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第一個子女,初為人父的心情,我至今還記得……”
蕭嬌凝着他。面對着一張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臉,聽他說出這樣一番話,她心中即便再多怨恨,也無法完全不動容。
蕭鼎又笑,目光帶着遺憾:“昨日見你,我才驚覺,一轉眼,你都這般大了。我知道,我這個父親做得并不稱職,你埋怨我,我理解……”
他忽而咳嗽幾聲,再擡眸,目光中若有水光閃動:“最近身子不好,天氣稍微變涼,就會犯咳嗽,哎,人老啰……你一人住在公主府,也要多多注意身子。”
蕭嬌動動唇,想說什麼,卻發覺喉嚨有些堵,心頭漲得發酸。
“阿耶,你……”
蕭鼎揮手,淡淡笑道:“不礙事。想起來,你我父女好久沒能坐下吃一頓飯,不如,就定在你生辰那日,去你愛吃的那家閣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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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金陵,霜染黃花,景緻冷麗。還未到凜風凍人時節,最宜出行遊走。加之這幾天休沐,金陵城世族兒女們紛紛踏野沐秋,競先出遊。
不過郊外人一多,争吵鬥毆,通奸偷情的事也漸多起來,靈澤山有人落崖摔死一事,沒過兩天就被這些雜沓八卦蓋住,再也無人在意。
闫風識将姑母下葬後,直接回了大理寺。
剛到訟棘堂,就見李寺丞望着條案上一摞摞的卷宗,扶額歎氣:“這月光厮打傷人的案子就多了十起,還不論走失、溺亡的,如此多案宗,怕是中秋節前都有的忙。”
案下文墨小吏腆着笑:“大人勞苦功高,上頭都看在眼裡,聽說大司馬中秋家宴就請了您去,這是好多人求着都得不來的機會哩,難怪昨兒大理寺那顆老桂花樹上好多喜鵲鳴叫……”
李煦變了臉色:“休要提那等狼子野心之輩!”
小吏咳嗽一聲,讪讪住嘴。
廊庑下,陸霁抱胸含笑:“喲,哪兒有喜鵲,我去打下兩隻來給大夥加加餐。”
李煦起身行禮:“大人,上月的一批卷宗已整理完畢,方才京兆府和丹陽又各送來一批。”
陸霁還有話說,闫風識已走進房舍,擋在他身前,指着桌案上的卷宗問:“這些都是最近一段時間的?”
李煦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