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風識俯身抱起近旁的一摞,對陸霁道:“你不是要給我們加餐嗎,去瞧瞧這會兒還有什麼吃的。”
陸霁摸摸鼻子。近段時日,他大多泡在自家鋪子裡,鮮少外出,今日一時興起,想來看看最近有什麼新案子,剛到大理寺,就聽聞闫風識姑母的事。他知道闫氏一門人丁不旺,如今僅剩的姑夫人一走,闫風識可算是六親斷絕了。自己雖叫他表兄,但總歸是隔了數層的親戚。
他有心說幾句寬慰的話,但闫風識已走到另一桌案前,翻開卷宗。陸霁知道他辦公時素來不喜打擾,想了想,提步邁出大門。
大堂外,桂子飄香。陸霁轉過回廊,見西角樹影裡,有個人正蹲在樹下拿着個樹枝在泥土裡圈圈畫畫,他俊眉一揚,幾步走到那人身邊,猛拍了他一下。
“餘大,你躲在這幹甚,哈,被我抓到偷懶了吧。”
餘大驚恐擡頭,見是陸霁,濃眉一耷,複垂下頭:“小陸郎君,原來是你。”
陸霁蹙眉,怎麼幾日未見,大理寺衆人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他再次拍了拍他肩,湊近了道:“今日不忙,不如等會去醉庭居喝一杯,我請客。”
餘大沒擡頭,隻挪出一手擺了擺:“不了,你若想去自己去吧。”
哈?連喝酒都沒興趣?
陸霁俯身,想看他在忙活些什麼。地上刨了幾堆土,餘大一面捧着土放到綢布包裡,嘴中還念念有詞:“坤六段,西南八地……”
陸霁更加疑惑,餘大什麼時候懂了蔔卦?
他指着土堆,道:“你包這些土幹嘛,難不成要種花?”
餘大将綢布封實,放進懷中,才站起身,四下望了幾眼,神秘兮兮道:“這是我請來辟邪的,專門讓道士看了,隻有這裡西南角的土才管用哩。”
什麼亂糟糟的,陸霁瞅他一眼:“你中邪了?”
餘大搖頭:“說了你也不懂,不說了……小陸郎君,你又來這裡作甚?”
陸霁聳聳肩,指着頭頂道:“抓鳥呗。”
鳥?!
餘大擡頭,頂上桂花樹枝上,幾隻喜鵲叽叽喳喳亂叫。
餘大渾身一哆嗦,他動了動唇,壓低聲音道:“是大人吩咐你的?”
“是啊。”
餘大倒吸了口氣,眉心擰成個川字,嘴中喃喃道:“又要抓鳥,不,不成……”
陸霁見他神神叨叨的樣子,推了他一把:“餘大,你怎麼了?”
餘大仿佛吓了一跳,他跳将起來,後退幾步,望着陸霁道:“陸小郎君,你等會去見大人,不管見到什麼,一定不要聲張。”
說完這話,他再次四下望了幾眼,轉身一溜煙跑走了。
陸霁見地上坑坑窪窪的土堆,辟邪?餘大比自己還不着調了。
陸霁無語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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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夕陽斜照,大理寺衆寺丞才放下紙筆。案牍上的卷宗已經審核完大半,不出五日,便可處理完餘下部分。忙活多日,寺丞們本想今日相約去南煙樓放松放松,沒想到闫風識突然回寺,眼下他們左右遞了眼色,才拱了一新人出來。
這人年初才入署,由豫章蕭氏舉薦,眼下在大理寺作寺丞,為人頗為木讷,大家不願審的案子推給他,他也沒半分怨言。眼下,他走到闫風識面前,又望了隔間其他寺丞幾眼,才呐呐道:“大,大人。”
闫風識“嗯”了一聲,并未擡眼。
“聽說南煙樓裡炙鹿肉最為有名,我們想請,請您一道……”
隔間内衆人紛紛豎起耳朵。
那人還待繼續說,卻見闫風識忽擡起頭,臉色沉肅,灰眸冷厲,不由吓了一跳,話也結巴起來:“若,若您……有事……”
“可。”
闫風識說完,複沉入卷宗中。
唯有那人恍惚回來,衆人紛紛上前,個個誇他本事。闫少卿從來不參與下屬們的聚會,今日竟然破例了。
等到月上梢頭,闫風識換了一身素青長衫,依約而來。南煙樓地處最為繁華的淮水南岸,河對岸就是煙樓花街,一棟棟樓閣裡,絲竹輕音,伶童歡唱。南煙樓雖處繁華地,但左右高柳翠竹,将煙塵浮華俱擋在一牆之外。
閣樓門口,早有人翹首等待,見着闫風識,拱手道:“大人,我們都等着您哩。”
步入樓内,青竹幽幽,泉水叮咚,一物一景,不掩天然。
闫風識沿着曲徑信步而走,不多時,就到了一處卷棚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