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空空蕩蕩,昔日之宮阙樓閣早已化為幻影。那場大火……蕭嬌擰眉,記憶中似乎是多年前發生的事了,當時這裡還叫做望月樓,本是後宮妃嫔用以賞月之所,因為天子年幼,未置後宮,所以望月樓一度少有人至。或許正是因為來往人不多,這裡疏于看管才惹出了一場禍事。
衛珩觀蕭嬌之容色,便知她并不知曉其中内情。他忽然放聲大笑,笑聲中隐隐夾雜着幾分恨意,笑到最後,他停了下來,冷冷的月光照在他面上,他眸光陰鸷,一字一頓道:“那場火,是我放的。”
蕭嬌愣住了,她素知衛珩想法奇怪,但縱火燒宮殿……
衛珩俯身,突然靠近蕭嬌,用極低的聲音道:“你知道我為何要縱火嗎?”
衛珩盯着她,面上再次露出那種幽深森冷的表情,蕭嬌一動也不敢動,後背一陣陣發涼。她動了動唇,僵硬地回道:“陛下,您,您說笑了,您是天下至尊,如何,如何……”正在這時,高台下忽然傳來一道窸窣聲響,聲響打破了詭異氣氛,兩人同時扭過頭,草叢裡一道灰影快速竄過,原來是一隻野貓。
聲響隐去,周圍複歸于平靜。蕭嬌仍保持着扭頭的動作,眉心卻已經蹙起。接下來,她該說什麼呢?
蕭嬌心中正胡亂想着,忽感覺身邊一動。她餘光輕瞥,發現衛珩已經站了起來。
“這裡夜深露重,不要久待。”衛珩目光冷寂,留下這一句後,也不再看蕭嬌,轉身下了莎階。
夜風輕拂,銀月隐去,周圍一下子暗淡下來,蕭嬌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她慢慢放下手,掌心一片冰涼。她想,衛珩并沒有對她開玩笑,若非天子幹預,這裡怎會一直荒廢至今。這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令衛珩痛恨,恨不得将整座宮殿付之一炬。那,又是什麼呢?
回到寝殿,夜已深重。蕭嬌沐浴完畢,坐在妝台前,由着女婢們将長發烘幹,幾個老嬷嬷從櫃閣裡拿出床席裀衾,于榻上仔細鋪開,複又取出銀熏球置于被中,做完這一切,才徐徐拜退。蕭嬌心念一動,叫住了個嬷嬷。
這位嬷嬷入宮甚久,早些年負責前殿的灑掃,近幾年才調入長禧宮。蕭嬌先問了太後起居,得知三餐無恙,才複問宮中近況。
“方才我無意拐進一條小道,在小道盡頭,見到一座光秃秃的高台。那裡應是曾經的望月樓,聽人說,當初先帝爺爺曾在那設宴作席,竟引得月娥仙子現身相見。嬷嬷,可果真有此事?”
嬷嬷見蕭嬌面露向往,不免笑道:“那時奴剛剛進宮,還未有幸能瞻仰天顔,奴也隻是聽說過這事。當時宮中流傳是先帝仁德,至誠之心感化上天,才有仙人現身相見。”
蕭嬌憾然道:“如此美好之地,被火燒毀,真是可惜。嬷嬷,你知道是何時發生的事嗎?”
嬷嬷思索一陣,搖搖頭道:“大約七八年前了罷,奴也記不清了,隻記得那是一個夏日,天氣異常悶熱,當時已經是深夜了,奴在睡夢中被吵醒,外面人聲鼎沸,火光将窗台映紅,奴奔出房門,拉了個守夜内官問,才得知是望月樓走水了。奴當時還慶幸,幸好宮宴提前,樓閣裡無人……”
“宮宴?”蕭嬌詫異問,“走水前那裡還舉辦過宮宴?”
嬷嬷點頭:“正是哩。當時會稽王偕小郡王來帝京,太後十分高興,于望月樓設宴接風洗塵,金陵大半世族都來了哩。”
她這一說,蕭嬌恍然想起,那場宴席的确轟動金陵。但那時她剛從豫章老宅祭祖回來,一路都病着,阿婆心疼她,故而沒讓她參加宴席,原來宴席之後望月樓就起火了。
嬷嬷見蕭嬌對望月樓感興趣,腦中忽而想起宮中一則傳聞,不禁道:“郡主,聽說這望月樓可大有來曆。當年,先祖還未稱帝之時,這裡原是前朝行宮,前朝末帝寵愛貴妃劉氏,在劉氏被冊封為後的那天,末帝命工匠于行宮内修築高台,又于其上建築九層高閣,便是望月樓前身。劉後為讨末帝歡心,在高閣落成那日,命宮女扮天上仙娥,她自扮王母,與末帝在裡面共度三天三夜,後來末帝将那命名為蓬萊閣,隻是沒過多久,劉氏便被人告密,末帝方知曉原來其幼子并非他親生,而是劉氏與侍衛媾和生下的野種。末帝大怒,将劉氏斬殺于北歸途中,更命人一把火燒了蓬萊閣。”
蕭嬌微微愣神。原來望月樓前身竟還有一段這樣的故事,她倒是第一次聽說。不過,無論是蓬萊閣,還是望月樓,到底都躲不過殊途同歸的命運……
躺在床榻上時,蕭嬌仍久久不能入睡。令她不解的不光阿婆隐瞞衛珩真實出身的原因。望月樓的火,衛珩說是他所放,又恰恰在為會稽王設宴之後,還有一直以來衛珩與會稽王之間古怪的關系。望月樓起火,衛珩,阿婆,會稽王,這裡面到底有什麼關聯……
突然間,有什麼劃過腦海,蕭嬌的心陡然一滞。她想起嬷嬷說起的關于末帝和劉後的傳聞,劉後不潔,與他人生子冒充皇子,末帝一怒之下放火燒毀蓬萊閣。
若,衛珩也是如此……
分明未至秋寒,蕭嬌後背仍出了一層冷汗。她心底立馬否定了這個想法,但那想法仿若俯骨之蛆,一旦生出,便怎麼也甩不掉。而且,回想過往的點滴,愈想她心底的涼意就愈加重一分。她不願相信,但若衛珩當真是阿婆與旁人之子呢……不就正好解釋了為什麼阿婆不能承認他的真實身份,而至于那個人是誰,答案似乎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