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短暫地沉默一瞬。
昌平公主薨逝這麼多年,宮中鮮少有人提及,隻因大家都知道,昌平公主是太後唯一的女兒,對于這個女兒,太後幾乎傾盡心血,然而在大婚前夕,一向仁孝恺悌的公主卻與太後爆發了一場激烈的争吵。據傳言,事情的發生源于一場春日宴。
那時,昌平公主已至及笄之年,太後原本矚意謝太傅次子,時任門下給事中的謝茂為驸馬,故于宮内設下宴席,又為了讓公主不至尴尬,一并邀請金陵世家未婚男女出席。但就在那次宴席上,昌平公主卻對蕭鼎一見鐘情,然蕭鼎當時才學不顯,且蕭氏乃商人出身,這與太後的初衷大大相悖。然而,這一次,公主卻沒有如往常數次那般遵循母意,她固執地懇求太後,甚至以絕食相逼。最後,太後不得不妥協,同意昌平公主下嫁蕭鼎,又向先帝請旨,擢升蕭鼎為中書侍郎。
或許,正是因為對昌平公主期望太高,當後來公主與蕭鼎分居,甚至孤身前往封國時,太後失望到了頂點,也徹底放棄了這個唯一的女兒。
因此,時隔多年後,當聽到太後再次談起公主,席間衆人心頭一凜,皆心照不宣地閉口。
不過很快,就聽席間一道閑懶的聲音響起:“母後不必傷懷,阿姊不在,不是還有阿狸嗎?”
衛珩舉着金絲寶菊酒杯,淺淺抿了一口,嘴角若有水光盈動。
蕭嬌擡眼,太後也向他望來。衛珩卻微微偏頭,朝衆人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時,謝朗複舉起杯盞,笑道:“都怪老夫對月感懷,辜負了此番美景。良宵佳節不多得,不如大家就以月為題,賦詩一聯。”
衛珩笑道:“謝太傅博古通今,諸位表兄也都是風雅之人,孤詩詞不精,就先起頭吧。”
陛下說話,無人不應同。
衛珩轉着杯盞,目光在席間巡視一圈,而後微微仰頭,念道:“明月不知意,怎照孤人影。”
蕭嬌蹙了蹙眉。衛珩這是故意的吧,謝太傅為了緩和氣氛,都提出作詩了,他卻作如此冷凄之詞。
不過,他是陛下,即便如此,衆人還是拍手道好。下一個便輪到太傅,隻見謝太傅撫了撫須髯,目光遙望遠山,道:“明月照千峰,萬古同一色。”
謝太傅的詩畢,衆人贊歎聲不絕。很快,謝氏其他叔伯相繼做完詩,接下來就輪到蕭嬌。
蕭嬌摸了摸鼻,她讀書一向不求甚解,詩詞上更是不精,更因作詩在宴席上鬧出過不少笑話。她垂下眼眸,眸光在人群中迂回一瞥。
太後與陛下的桌席在正首,其下還有十來個桌席,分别坐着謝氏諸房兒郎女眷,此刻衆人目光一緻,皆向正首主席這邊望來。蕭嬌匆匆一瞥,倒在人群中恍惚看到一個身影。那人還是一身銀白,比月輝還要清冷。這是距甯園賞荷宴後,她再次看到謝空。
隻遙遙相望,蕭嬌心間便陡然升起一股酸澀緊張之感,她咬咬唇,暗自斂下心神,忽然微風乍起,銀光霍亮,她心中一動,開口道:“松風吹雲散,山月遙相見。”
話音剛落,就見衆人頻頻點頭,連太後也露出笑意。
蕭嬌眉尾微揚,心裡長籲一口氣。
剩下的詩令衆人各抒胸意,最終以太後一句“年年月月,得見中秋月明”收尾,賓客盡歡。
蕭嬌早早完成任務,一邊揀着糕點吃,一邊意興闌珊聽諸位大人侃侃而談。
宴席一直進行到夜半,太後身體不舒實感乏累,欲先行離開。為了這次中秋家宴,謝氏将幾間廂房重新布置,本打算作為聖人下榻入寝之所,但太後卻道不必麻煩,隻說好生安置陛下後,便領着一衆内官侍女起駕回宮。
剛到甯園門口,就聽身後有人喚“阿婆”。太後回首,見蕭嬌從人群裡走出,疾步行了過來。
到了跟前,蕭嬌才道:“阿婆,您要回宮嗎,阿狸和您一起。”
太後詫異:“你不随他們玩耍嗎?今夜謝氏準備了煙火,晚些時候你便見到了。”
蕭嬌搖頭:“煙火再好,怎有和阿婆在一起高興,今天這樣的日子,就讓阿狸好好陪着阿婆吧。”
太後一愣,臉上竟有動容之色,她拉着蕭嬌的手,拍了拍,歎道:“乖阿狸,難得你有孝心。”
太後鳳駕在衆人的高呼聲中徐徐離開。蕭嬌坐在宮車中,隔着鳳簾回首,卻見衛珩站在人群中央,目光定定望過來,眸子暗如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