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蕭嬌與闫風識倚靠在木壁上，将将閉目一會，就聽到外面喧嚷起來。

先是打鼓而後敲鑼，直吵得人耳朵都要炸掉，才将蕭嬌與闫風識從屋内請了出來。

外面晨光微熹，圍屋中央的空地上已沾滿烏泱泱的人，一部分是如阿蠻一樣帶着蝴蝶帕巾的苗寨人，而另一部分則是身穿武衛服的士兵，他們前面的高台上站着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昨夜已經見過的苗寨寨主阿蠻，而另一個容長臉身着武袍的中年武官應就是虎贲衛首領趙循琸。

蕭嬌望着他，卻見他擡手一揮，兩旁便走出來四名武衛，幾乎是推着蕭嬌走上高台。闫風識剛想阻止，就被四周圍着的武衛攔住。

趙循琸望着蕭嬌，待她于高台站定，才伸手舉起一支酒杯，面向衆人唱喝：“雲起雨來降神木，庇佑長幼無災屯，六畜蕃滋百谷成，報神之賜何終極。”

一詞唱罷，他揮酒于壇，台下衆人齊齊發出“嗚”地一聲，嗚鳴聲劃破雲霄，直沖穹宇。

趙循琸再次揮手，聲音倏然停止，他再道：“神木庇佑，今聖女歸位，我等當全力護送聖女去往聖地，以佑我寨安平無央。”

“護送聖女！護送聖女！……”

蕭嬌望着台下激動不已的寨民，目光微微一錯，而後瞟了一眼趙循琸身後狀若隐身的阿蠻。

若沒有虎贲衛，眼下站在這裡對衆唱祝詞的應該是他吧。不過阿蠻屏氣凝神，臉上倒無半分異色，亦沒有多看蕭嬌一眼。蕭嬌抿唇，又挪開目光，再度打量起他身前的虎贲衛統領。

虎贲衛是陛下親衛，其首領的任命直接歸屬于陛下。看趙循琸的年紀，應該和她阿耶差不多大，他這統領一職也應是先帝阿公授予。不過先帝薨逝多年，如今陛下……也不知他知不知曉巫山這邊的情況。

蕭嬌如木偶般站在台上，好不容易等太陽升起，祈祝儀式終于結束，她腿腳早已站發麻，腦袋也被晨風吹得暈暈乎乎，但蕭嬌不敢大意，一直緊繃着神經。祈祝儀式結束，蕭嬌被人帶下台，還沒歇一口氣，又被人推進一方肩輿裡。

肩輿有三層，第一層是坐人的，其上兩層雕刻蝴蝶鸾鳥，正中還有一棵巨木。自聽了阿蠻昨夜那番話後，蕭嬌便對這裡的飾物有了更深的理解，蝴蝶和鸾鳥俱是孕育苗人的始祖，而它們又源于萬聖之木——血楓神木。蕭嬌目光微凝，正中的巨木倒有些像她夢裡看到的那棵，她還待細看，不妨肩輿被人擡了起來。蕭嬌忙撤回目光，穩住身影，端正坐在肩輿之内。

看這樣子，他們是要将她一路擡至巫山了。

上山的路倒意外平穩，雖然兩旁古木高聳，但顯然虎贲衛已清理過路上障礙，倒沒有多少颠簸。這一行浩浩湯湯，趙循琸行在隊首，其後跟着虎贲衛諸郎将，再然後是阿蠻并幾位苗寨主事，蕭嬌的肩輿位于中間，後面則跟着虎贲衛其他武衛并寨内雜人。

闫風識也由武衛押着，行于隊尾。不過，他臉色有些不好，蕭嬌蹙緊眉心，想要再多看幾眼，恍惚間，餘光忽而瞟到一人。

那是個身着青灰色百褶裙的苗人女子，她頭上圍着厚厚的帕巾，臉上亦蒙着蝴蝶紋樣的面紗，從身姿看，應是極為年輕。但不知怎的，蕭嬌卻覺得她的身影竟有些熟悉……

她微扭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不料隊伍這時轉了個彎，蕭嬌一時不察，險些摔下來，她慌忙用手扶住木欄，卻不想慌亂中不知碰到了什麼地方，掌心一陣刺痛，她訝然輕呼出聲。

許是有所感，那苗人女子忽垂下頭，快行幾步，走到隊伍中央，從蕭嬌的視角看，她正好被其他武衛所擋，再也看不見分毫。

蕭嬌抿抿唇，不得不挪開目光。這才發現手掌被劃破了一道口子，血水從傷口裡沁出，正不斷往下滴落。

她下意識摸了摸懷中，才想起藥瓶早被人搜走了，還好兜裡剩一條帕巾，蕭嬌用剩下的那隻手抽出帕巾，好不容易将傷手綁好，微涼冷風中，額上倒沁出一層薄汗。

手上負傷，蕭嬌也歇了張望的心思，一個人枯坐在肩輿上着實無聊，她看着眼前不變的深林翠景，眼皮一耷一耷，不久便慢慢阖上目。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蕭嬌隻覺肩輿一晃，倏爾停了下來，她蓦然驚醒，張開眼，竟發現原本明朗的天忽然黯淡下來，林間不知何時起了白霧，大團大團的霧如有實質，将古木蒼穹盡數籠于其内，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清前路。

白霧茫茫裡，卻聽趙循琸厲喝一聲讓大家不要擔心，又命隊伍停下，原地休整。蕭嬌被人扶着從肩輿裡出來，與苗寨其他人一道被虎贲衛圍着坐在大樹下休息。

闫風識從一旁擠進來，指着蕭嬌手道：“怎麼受傷了？”

蕭嬌不欲讓他擔心，聳了聳肩道沒事。闫風識沉下面色，眸光微微一掃，壓低聲音道：“有沒有覺得這裡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