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不知何時躲進雲層後面,幾排房間都沒亮燈,檐柱下靠着個小子,似乎是看守此間的人。
老婦讓蕭嬌在一旁等候,她走到那小子面前,伸手推了推,小子揉着眼醒來,見是老婦,嘴中嘀咕一聲。老婦也不知跟他說了什麼,那小子拍了拍屁股,将一串鑰匙遞給她,竟是問也不問就走了。
老婦朝蕭嬌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便兀自走到那間房門前,打開了門。
裡頭黑魆魆,沒有動靜,蕭嬌凝眸掃視一圈,才在角落草垛子上看到一個蜷縮的人。
老婦走到裡面,雙手顫抖着,扶起那人。
“阿月,阿月,我将聖女帶來了,你堅持一下,就會沒事了。”
夜色昏沉,草垛上那人終于緩緩睜開眼。
若不是那雙眼還熟悉,蕭嬌幾乎不能肯定眼前這人會是采薇。短短幾日沒見,她竟消瘦得不成樣,臉頰深深内陷,臉色也是極差,許是被阿蠻那些人打過,裸露在外的肌膚可見深深淺淺的瘀痕。
蕭嬌立在門口,一動不動,似是怔住一般,直到采薇望向她,手顫動着,似是想擡起來,終是無力垂下。
“女郎。”她聽到她輕呼,聲音亦是嘶啞無比。
蕭嬌的身影終是動了,她跨進門,走到采薇身前,站定。
“女郎,我……”采薇眨眼,眼睛裡閃過淚花。
這一眼,飽含愧疚與歉意,看得蕭嬌心狠狠揪緊。終是相伴十多年的情意,她不由伸出手,握緊住她。
“我知道,我原諒你了。”
然而采薇卻搖頭,淚止不住滾落。
“女郎,自小到大,您對我都很好,我實在糊塗,不該那樣對您。如今,我已了無牽挂,隻是不放心您。”
采薇猛地回握住她手,将她拉得更近幾分,蕭嬌不由探下身來。采薇靠近她耳畔,喃喃道:“女郎,在您玉镯裡下三月春之人的确是我。但是,這裡面還牽扯許多,我不能将秘密帶走,所以現在,容您再聽我這個罪婢最後幾句話……”
蕭嬌猛然回頭,神色驚訝,她想告訴采薇,讓她不要擔心,她必會讓阿蠻放了她。但采薇隻是搖頭,面白如寒霜。
“這個秘密幹系太大,甚至事關大盛國本,您請聽我說……”
她手指用力,幾乎嵌進皮肉。蕭嬌心中驚疑,更加伏低身子。
她聲音雖輕,但蕭嬌聽清了,那十多年前的舊事,仿若發生在眼前一般,徐徐在她面前展開……
采薇在六歲前,還叫做阿月,是苗寨原寨主的唯一女兒。當初因苗寨爆發疫病,也母玉石失效,采薇的父親不得已領着一幫族人去到禁地,祈求得到神木的幫助。然而,如後來所知,原寨主自此一去不返。族人告訴采薇,禁地已封閉,隻有下一任聖女的到來才可以打開。
寨主失蹤,苗寨頓時大亂,以阿蠻為首的一幫人乘勢奪權,但阿蠻之位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他對采薇這個寨主唯一的女兒起了殺心。為了保護采薇,姑婆秘密将她送出苗寨,原以為到了外面便會安全,沒想到阿蠻竟會趕盡殺絕,居然秘密派人出寨尋她。采薇在外面東躲西藏,最終無意混入州府選送女婢入宮的隊伍,這才躲過阿蠻的追殺。
後來,陰差陽錯,采薇也沒想到居然會被太後看中,被派遣到蕭嬌身邊。十年的時間很快過去,但是采薇始終沒有忘記阿爹,沒有忘記苗寨。就在她憂心如何向蕭嬌禀明一切時,卻在某次蕭府家宴時,在後院偷聽到兩人對話。
那兩人說,最近從巫山弄出來一物,叫做三月春,這東西如果尋常人吃了是必死毒藥,但卻是巫女聯通巫山神,開啟禁地大門的必需之品。他們說,因為三月春來自神木,如今金陵隻有幾個大族擁有此物。
三月春是何物,也許旁人不知曉,但身為寨主女兒的采薇,卻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她當時心中狂跳不已,借着夜色遮擋在暗處偷偷望去,竟發現說話者之一是蕭府郎主,蕭鼎,而他手中拿着一包用華麗錦囊包裹之物。采薇明白,那錦囊裡裝着的必是三月春。
隻要擁有三月春便可讓巫女開啟禁地。可是,如何拿到三月春卻是個難題。就在采薇一籌莫展時,某日,小郎君找到了她,說想要借蕭嬌的吉宇玉镯看看,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因小郎君自來偏愛研究珠玉,加之對府裡下人很好,采薇見他實在好奇,便從房中取了給他。他答應隻觀賞一個時辰,但後來他房内下人送來時,采薇卻發現玉镯上的墨玉珠居然脫落了。
她明白吉宇玉镯是公主留給蕭嬌的唯一遺物,是萬萬不能毀損的,可她又如何去怪罪小郎君呢,想來想去,她不得已再去了蕭府,等她尋到小郎君院子裡時,卻見院子内外一個下人也沒有,西南角的書房門大敞,小郎君也不在裡面。她想轉身回去時,餘光卻瞥見桌案上放着個金絲銀線繪制的錦囊。
她心口一跳,下意識走過去。錦囊鼓囊囊,她打開來,一道幽幽香味飄出,她看清楚了,裡面是滿滿的灰褐色齑粉。
三月春!
她不明白為什麼蕭鼎的錦囊會出現在小郎君院子裡,但是那一刻,她心咚咚狂跳,一個大膽的念頭倏地湧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