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打岔,兩人像是忘記方才的對話,蕭鼎也不繼續在茶這個問題上探究,好在蕭府離宮城不遠,前頭侍從在門外道:“郎主,馬上就要到府了,需要停車嗎?”
蕭鼎望了眼蕭嬌,語氣淡淡:“直接去公主府。”
侍從得令,揚鞭吆喝一聲。
蕭嬌卻不由蹙起眉頭,自從阿娘與父親分居後,父親可一次都沒去過公主府,這次怎會?
她心裡雖狐疑,面上卻不敢再表現出來,不過片刻,馬車停了下來,侍從道:“郎主,公主府到了。”
蕭鼎“唔”了聲,當先下了馬車,蕭嬌雖不情願,還是不得不緊随其後。
公主府外,朱門大開,嬷嬷侍女站了一排,見到蕭鼎,面上同樣驚愕。裡頭有位年長些的嬷嬷率先反應過來,先是對蕭鼎福了身,又對蕭嬌行禮。
“早先宮裡頭傳話,道郡主會晚些回來,奴才剛過了申時就在這等,可算把您等到了,沒想到還是尚書大人您親自接送,奴才白白擔心一場。大人,您可要進來坐坐?”
這位鄭嬷嬷早先是長禧宮服侍太後的,後來才被太後指派到公主府裡,更在公主離開後,盡心盡力打理公主府内務,所以即便是蕭鼎,也不能以尋常奴仆的身份對待她。
鄭嬷嬷挑起燈籠,绛紅紗燈照在人臉上,暈出朦胧的剪影。蕭鼎湛黑色眼眸卻略略一轉,隻淺笑道:“眼下天色已晚,阿狸舟車勞頓,需要好好休息,我明日再過來。”
他伸手,理了理蕭嬌略略零亂的發髻,道:“你進去吧,為父就在這看着。”
蕭嬌略顯僵硬地福了福身,而後在蕭鼎充滿慈愛的目光中走進府裡。
等府門徹底關阖,蕭嬌倏然卸下一口氣,整個人像被抽去筋骨般,軟軟斜靠在一旁侍女身上。鄭嬷嬷眉頭一皺,忙吩咐一旁侍女搭手,幾人快步扶着蕭嬌進了寝閣。
直至回到卧室,蕭嬌才恢複點精神,她恹恹招手,侍女會意,忙準備沐浴用具,一通忙活下來,等蕭嬌再次回到内室,已經一掃之前頹靡。
鄭嬷嬷鋪好床褥,回頭見蕭嬌坐在妝鏡前,仿佛出了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揮退四周侍女,而後行至蕭嬌面前,俯身道:“女郎,如今您已經歸府,莫要再擔心,一切有太後呢。”
蕭嬌仰頭,鄭嬷嬷的臉浸在燭光裡,眼角的皺紋壓出深深暗影。面對這樣一位從小将她撫養長大,近乎她阿母的嬷嬷,蕭嬌終是卸下心房,長歎一聲:“嬷嬷,你覺得我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鄭嬷嬷即便不清楚馬車上兩人的對話,但方才府門前的一幕還是看在眼底,對于蕭鼎突然之舉,若說不驚訝卻是假話,她心裡更清楚,蕭嬌這些年惹事闖禍,其實多少是有想尋求蕭鼎關注的緣由在裡面。無論公主與蕭鼎之間再大的隔閡,可試問世間哪個女兒不希望得到父親的關愛?
這些年,蕭嬌雖長在太後身邊,其實心裡也很希望父親看一看她罷,便如方才那樣送她回府,明明在其他人眼中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舉動,但恐怕已在她心底掀起驚濤駭浪,以至于她此刻還不相信,甚至詢問旁人她父親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鄭嬷嬷望着蕭嬌,心底升起濃濃疼惜,到底是自己守着長大的人,她撫了撫蕭嬌濃黑的長發,低聲道:“女郎,我想,蕭大人心底還是記挂您的,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即便他從前有忽視您之處,但血濃于水,蕭大人終歸是疼您的。”
“血濃于水……”蕭嬌喃喃,目光落到近旁閃爍晃蕩的燭火上,隔了半晌,道,“但願如此。”
鄭嬷嬷見她眼底露出茫然的情緒,心底隻疼得厲害,又見她這一月來模樣清減不少,愈發蹙緊眉頭:“女郎,跟着您去宣城的幾個侍女中,怎麼不見采薇,她是不是沒服侍好您,瞧您,都瘦了好多……”
提到采薇,蕭嬌才慢慢從低落的情緒裡緩過來,想了想,覺得此事還需對阿婆那裡有個交代,于是道:“嬷嬷,在宣城裡,采薇遇到她失聯的親人,我不忍心見他們再度分離,便已替她脫了奴籍,放她離開了。”
鄭嬷嬷萬萬沒想到采薇不見,不是暫時未歸,而是蕭嬌放她離開了。她知道,自己和采薇一衆奴仆,俱是太後放到蕭嬌身邊服侍的,雖說身契歸于蕭嬌,但實際上仍是太後的人。而采薇離開這件事,若是她不管,最終太後勢必會知曉,想到此,鄭嬷嬷又是一陣頭痛。
蕭嬌卻仿佛已知曉她的想法,隻低聲安慰道:“嬷嬷别擔心,此事我會對阿婆說,她不會怪罪你的。”
鄭嬷嬷這才放下心,見蕭嬌如此,半是心疼半是内疚:“女郎,天不早了,您累了一天,早些睡吧。”
蕭嬌點頭,慢慢走到床榻邊。
她以為自己會睡不着,許是真的累極,剛躺在榻上,她便沉入夢境中。鄭嬷嬷壓好被褥,又凝視她睡夢中略顯不安的眉眼,微微歎息一聲,而後吹滅蠟燭,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