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嬌撩簾的手便凍住了。
馬車裡頭,蕭鼎一身便服,正襟危坐,神色溫和,見肖嬌站在門邊,甚至還頗為關切地招手。
“外面冷,快進來。”
蕭嬌略顯僵硬地走進車内,低低喊了聲“父親”。
蕭府馬車甚為寬敞,裡面炭火燒得正旺,寒意被突然而至的暖氣驅散,蕭嬌沒感到暖和,隻覺極其别扭。她沒有想到蕭鼎居然會親自來接她,目光巡了一圈,最後選在靠窗一側坐下,與蕭鼎離了兩三人距離。
蕭鼎勾起唇角,笑意加深。馬車緩緩啟動,車輪軋過地面,發出辚辚聲響。蕭嬌抿緊唇角,腰身繃得極直,身下胡氈墊軟和極了,換做平時,她早就斜靠其上了,如今卻隻能端端正正坐着,又過了片刻,她微掀眼皮,發現蕭鼎自一側的小爐子上端起茶壺,正往小幾上青釉瓷杯裡倒。
霧氣萦繞而起,他的臉孔愈發晦暗不明,蕭嬌不知他此刻在想什麼,因此一刻也不敢松懈。若是之前她的猜測都是真的,面前這位父親大人看到她安然回來,不是應該驚訝奇怪,然而他這幅樣子,又像是對她平安回來毫不意外。
蕭嬌心裡揣思着,竭力讓自己表現得自然,然而她卻不知,自上車的那一刻起,她的一舉一動全都分毫畢現地落到蕭鼎眼底。
相比于蕭嬌的緊繃,蕭鼎則閑适許多,倒好茶,他用杯蓋撥開茶沫,慢慢品了一口,才終于開口道:“宣城怎麼樣?”
來了。
蕭嬌深吸一口氣,緩緩擡頭。
“看你模樣清瘦不少,想來宣城裡沒有什麼好吃的罷。”蕭鼎狀似随意地問,說完還将一隻青瓷杯推到她面前,“這茶不錯,天冷暖暖身子。”
蕭嬌略一遲疑,接過茶杯。
青瓷杯盞裡蕩着幾片茶葉,茶香袅袅,清香撲鼻,蕭嬌的手指漸漸舒展,人也冷靜下來。
她見蕭鼎一瞬不錯地望着自己,正等着她回答,想了想道:“宣城當然比不了金陵繁華,我在那沒幾天就把全城上下遊遍了,實在無聊得緊,早知道就不去了。”
蕭鼎“哦”了聲,語氣愈發溫慈:“聽說你回來是袁成值副将親自送的,他對你倒是盡心。”
蕭嬌聞着茶香,忍不住喝了一小口:“他職責所在罷了,談不上盡不盡心。”
蕭鼎目色不變,又問了她在袁府裡一番作息。蕭嬌在返京的途中已打好草稿,因此此番作答倒也滴水不漏。如是若蕭鼎這樣的人,也絲毫沒找出半分不妥之處。
蕭嬌說了一通,隻覺唇幹舌燥,不由連喝幾口茶,末了,蕭鼎見她茶杯見底,又給她添了一杯。
“茶好喝嗎?”蕭鼎關切問道。
蕭嬌點頭,蕭鼎的東西自來不俗,這茶想來也絕非凡品,于是她下意識問道:“味道清淺,但回甘無窮。不過我好像感覺在哪喝過,這是父親一直珍藏的碧澗茶嗎?”
蕭鼎淡淡一笑,也不知是否錯覺,蕭嬌卻覺得這笑容裡隐含旁的意味,緊接着,她就聽蕭鼎道:“這不是碧澗茶,碧澗茶雖然同樣回甘,但味道卻要濃郁一些。這茶叫做雨露茶,乃是楚地特産,是一位下屬所送,你若喜歡,我讓管事将餘下——”
蕭鼎還未說完,眸光忽而一動,轉而關切地問道:“阿狸,你很冷嗎,為何一直在發抖?”
蕭嬌蓦然一驚,兀自強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垂下眸,微微挪動身子,道:“可能窗口有風,是有些冷。”
她壓了壓衣襟,在蕭鼎看不到之處,偷偷擦了滿手的冷汗。
雨露茶,楚地……他是故意試探自己嗎?還是說,這些隻是巧合?
然而沒等蕭嬌想明白,隻覺頭頂一暗,她惶然擡頭,就見蕭鼎已俯身探過來,他欣長的身影砸在她面上,若如泰山壓頂一般,頃刻間便覆裹住她。蕭嬌險些想驚叫出聲,她死命攢緊手心,隻感覺身後咔嚓一聲低微聲響,是車窗關緊的聲音,而後頭頂那抹暗影退去,蕭鼎重坐回原處,輕輕撣了撣袖子。
“好了,眼下不會有風了。”他語氣關切,俨然慈父一般。
蕭嬌不着痕迹撫去額頭冷汗,低低道了聲“多謝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