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垂懸,夜色裡,寒鴉凄鳴。
闫風識眼映月光,眸色愈發澄明,他勾唇,臉上浮現淺淺笑意。
“老師,您也聽到傳言了?”
陸睿肅穆的臉上竟罕見升起一抹猶疑,頓了半晌,他微微歎息,道:“那不是傳言,一切都是真的。”
月影移動,一刹間,室内晦澀不明。在光與影的變幻裡,闫風識面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他像沒聽清般,呐呐道:“老師,你說什麼?”
陸睿自座位上站起,踱步至窗邊。
“一晃這麼多年,無數寒暑,墨蘭花謝還能再開,然而往事卻不能重來。當年,若非我一時疏忽,表妹也不可能遇到先帝,更不會發生後來的事了……”
他的語氣不無悔恨,闫風識緊緊握住扶手,面色更添幾許蒼白。
陸睿轉過臉來,望着闫風識,昏冥夜色裡,他的眸孔愈顯蒼茫。
“那年也是這樣的冬日,臘八節的那天,宮中舉辦宴席,因恰逢公主新嫁,先帝恩典百官俱可攜家眷出席。那一天,宮裡十分熱鬧,許是太久沒有這種千人宴席,那夜先帝喝了很多酒,早早退席了。本來你娘也要随你父親離開,然而臨行前她卻問我,能否看看宮裡的太虛寒蘭,當時我任禁軍統領,可以出入内殿宮門,我知曉你娘素來愛蘭,加之太虛寒蘭被養植在禦園,并無多少宮人經過那裡,便領着你娘過去了。到了禦園,你娘見了寒蘭,果然心生歡喜,而我本應留在那等待,卻因不放心前殿巡查事宜,隻留下一個禁衛等候。後來,等我巡視完畢,卻接到你娘并未出宮的消息,我匆匆返回禦園,那裡卻一個人也沒有。派出去的禁衛回報,宮内也并未看到閑雜人等,那時,馬上就要到宮門關閉時間了,我憂心如焚,又不能讓禁衛全宮城搜索,隻能帶着一列衛軍一宮一宮巡查,其實也沒有走多遠,就在禦園一側的一間偏殿,我發現幾個内侍站在殿外,神色慌張,我正要過去,殿門忽被人從内打開,一個女子衣衫淩亂着從裡面跑出來。”
“那個女子就是你娘,我從敞開的殿門内望去,隻見内室燈火隐隐,天子明黃禦袍散落一地……”
夜風如湧,将一斛燭光吹得明明滅滅,陸睿走到闫風識身邊,眸孔裡露出絲絲哀傷。
“石頭,你不是闫氏之子,你是先帝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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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的冬天格外冷,雖未下雪,家家戶戶已燒起柴火暖爐,每到這時候,從京郊運輸炭火的商販天不亮就在西明門外等着,而今年冬天,金陵裡的炭火生意格外紅火。
卯時,大油坊巷的一家炭火鋪子裡已經整裝完畢,兩輛炭車自店鋪出發,壓過起伏不平的青石闆路,由大油坊巷一路向東,拐過數條巷道,終于在天色即曉時分抵達宮城。宮門外已有小内侍等在一旁,稍稍核對炭車數,才領着他們自偏門入内。
等炭車運到庫房,運車貨郎已出了一層薄汗,幾個年紀稍大的内侍請點完炭車,付完賬款,便打發他們離去。
出宮的路沒有内侍引着,但貨郎們已經做熟,幾人循着小道走,轉眼便接近宮門,貨郎中有個個頭稍矮的小子,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瞧,末了拉了拉旁邊人,道:“宮中主子也沒幾個,你說每日為什麼要這麼多炭火呢?”
旁邊人左右瞥了一眼,小聲道:“你管這些做甚,他們要得越多我們到手的錢才越多,你就跟着掌櫃好好做,幹個三四年,總能攢下錢。”
那小子動了動唇,紅撲臉蛋被寒風一吹,像被刀子挂過,火辣辣疼。幾人出了宮門,領頭的将錢一分,貨郎紛紛四散離去。
小子卻沒有返回大油坊巷,他揣着剛到手的銅錢,左拐右拐到了一處偏巷,于走街餅販手中買了兩張餅,這才鑽進一處稍顯破敗的宅子。
他在門口長短各敲了三聲,門很快被人打開,他一縮身,麻溜跨進門内。
“怎麼樣,打聽到了嗎?”他剛進屋,有人便焦急問道。
小子放下手中燒餅,隻搖頭:“宮内不讓随意走動,我隻到西殿庫房,旁的地方還沒去。”說完又怕對方擔心,補了句,“采薇姐,你莫急,等頭頭從宮内出來後,就有辦法了。”
這小子正是阿牤,大約十日前,他在城郊做工路上忽遇到一夥商販,那些商販裡有兩個頭戴帷帽被看管嚴實的人,隻一眼,他便認出其中一人是采薇。後來,他尾随這夥商販,終于乘他們不注意時見到了采薇,他方知曉,原來采薇是被他們抓來的。兩人本想去救困在另一房間的婆婆,但行動時卻被商販發現,如今他們是逃出來了,但婆婆還在那些人手中,且已幾天沒消息了,采薇本想找蕭嬌,但奈何蕭嬌也進了宮城未出。阿牤見她實在心急,這才找了個進出宮城的活計,想打探打探消息。
阿牤見采薇愁思不解,隻将燒餅遞過去,又自屋内倒好熱水,道:“采薇姐,先吃早飯吧,婆婆定會沒事的。”
采薇拿起燒餅,剛出爐的餅還很燙口,她咬了一口,眼中霧氣騰騰,也不知是燙的還是别的什麼,等吃完餅,阿牤還要趕下一趟工,臨出門前又勸慰一番後才掩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