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七年,陰霾數日的帝京終于下了第一場雪。雨雪交加,反壞了一番賞雪風緻,不過縱使風雨皆休,這個冬季,金陵世族恐怕也難有往日的閑情雅緻了。
自皇帝不視朝後,雖有三省尚書坐鎮,朝廷上下仍是人心惶惶,百官雖未言明,但衆人私下無不各自揣測,于是乎,金陵裡一時謠言四起,眼看局勢漸漸脫離控制,蕭鼎以雷霆之勢頒布禁言令,又請動前太傅謝朗聯絡各大世家,甚至連一向狂妄不遜的大司馬也登門造訪,一時間,朝臣歸攏,南北世家均以其為首,人心漸聚。
初雪後的第三日,天光乍晴,與此同時,明光殿傳來消息,太後身體漸安,皇帝不日也将恢複早朝,消息一出,朝野振奮。不光權臣,就連宮中内侍們都長松一口氣,天知道,這些日子來有多少人想方設法欲套宮裡消息,虧得中常侍常忠應付老道,宮内消息才得以嚴鎖。如今,除了幾個權臣,絕大多數人俱不知曉宮内究竟發生何事。
長禧宮,一大早,侍女們就忙碌起來,直至卯時早膳準備妥當,才流水般送至西殿。
暖殿裡,炭火燒得正旺。蕭嬌躺在軟榻上,由着侍女一口口喂着蜜棗粥,往常這些甜膩可口之物她最是喜歡,奈何一連幾日都是這些,她便有些吃不動了,最後還是在一幹宮女好說歹說,就差跪地請饒下,才恹恹吃完一碗蜜羹。
好不容易用罷早膳,她見外頭放晴,便想着出屋走走,但這一動,又驚得侍女們競相勸阻,蕭嬌看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女子,揉了揉額心,直呼頭疼。正這時,外面有人報道,說是太後往這來了,衆侍女這才收斂神色,紛紛退至一旁。
少頃,門簾被人挑開,謝氏一臉倦容走了進來。她一見蕭嬌,神色裡多了幾分溫慈,但轉身掃過一旁桌案,又不由沉下臉。
“今日是誰做的早膳,為何郡主隻用了這麼一點?”
侍女惶惶不語,蕭嬌上前拉着謝氏衣袖,可憐兮兮道:“阿婆,不怪小廚房,是我自己吃膩了。”
謝氏凝着她面半晌,這才與她一道在軟榻前坐下。
“阿狸,你自來挑食,平日裡倒也無妨,隻這幾日須得仔細,你耗了陰血,飲食上得以補為要,聽阿婆的話,乖乖把這些藥羹吃完。”
太後端起瓷盅,像是要親自喂她,蕭嬌忙從手中接過。
“怎敢勞煩阿婆……阿狸吃,吃完便是了。”
太後見她翹鼻微聳,雖不情願還是一口口吃下,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意。
藥羹黑糊糊一團,蕭嬌好不容易忍着惡心吃完,急忙拿起一旁果盤裡的蜜餞猛往口中塞,方将嘴中一股子藥味壓下。
她眨眨眼,見阿婆一瞬不錯地望着自己,眼神裡隐隐帶着愧疚,心中一頓,左右看了眼,又擡手揮退侍女,才抿了抿唇,猶豫着問道:“阿婆,陛下那……好些了嗎?”
太後眸光閃動,好半晌才慢慢道:“太醫診斷,已是無大礙了,過兩日便可恢複早朝。”
“真的嗎,實在是太好了!”蕭嬌心中大喜。她雖然不太喜歡衛珩的性子,但他畢竟是一國之君,國不可一日無主,何況衛珩政事勤勉,還算一位好皇帝。
蕭嬌自認還算擰得清,所以當她意識到衛珩病情危機,需要用到自己血脈時,毫不猶豫答應了。隻是,就如婆婆所言,一旦用了也母玉石治疾,則需要終生服用聖女之血,她與衛珩,此生算是剪不斷了……
想到婆婆,蕭嬌心頭又是一滞,這幾日光顧着替衛珩治疾,還沒來得及問婆婆是怎麼到的金陵,又怎麼會進得皇宮,不過,看阿婆的樣子,似乎也知之不詳,難道真是父親?
蕭嬌心頭惴惴,不妨又聽太後道:“我已經跟你父親說了,這幾日你先留在宮裡好好養身體,等一切恢複如常後再回家罷。”
蕭嬌正不知如何面對蕭鼎,聽聞太後此言,心中豁然松了一口氣,于是乖覺道:“我聽阿婆的。”
太後拍了拍蕭嬌的手,眉目愈發慈祥:“好阿狸,全天下最讓我省心的就是你了。”
蕭嬌一笑,臉上帶着純真,俯身靠在太後懷裡:“因為阿婆對阿狸最好嘛。”
太後彎起嘴角,又作勢輕打她一下:“這麼大了,還愛撒嬌。”
蕭嬌嘻嘻一笑,愈發膩在太後懷中。
午膳過後,太後又匆匆返回明光殿,出了長禧宮,她笑意便淡下來。剛跨進明光殿,就見外頭侍女内官站了一排,個個面容惶然無措,不由再次沉了沉臉。
經過這些時日的調養,衛珩已經恢複如常,樣子也不複初時駭人,隻性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古怪,或者說更為古怪,整日待在室内,也不讓人靠近,如眼前這番情景,這些天,也不知上演多少出了。
太後揉了揉眉心,她的話沒說錯,相比于衛珩,蕭嬌算是讓她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