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家?”
洮箐跟随着蔣澤昀走進客廳,環顧打量着屋子——
四面泛白的居室,隻能用冷清寂靜四個字來形容。
除了日常起居的床椅被子,諾大的房間再無他物。
目之所及,都是凄清。
人族弱小而虛榮,總要将居所打造得紛華靡麗。終其一生,不過是從一個囚籠,換到另一個囚籠。
洮箐還以為以姜淵從前鑲金貼玉的脾性喜好,恐怕很難忍受什麼地方不是亮晶晶的。
有時她甚至會覺得,姜淵比她更像挑剔而靡麗的龍。
卻沒想到姜淵的轉世蔣澤昀,居所冷落得像是無人居住,沒有絲毫凡塵俗世的煙火氣。
他如同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般,對家對屋沒有半點執念。
真是奇怪。
洮箐忍不住在心中感歎。
“這些是什麼?”
她的眼神很快被一堆顔色各異的購物袋所吸引,這些與屋子絲毫不搭邊的購物袋從玄關延伸到客廳,又鋪進卧室。
總算是給這像牢房一樣黯淡的地方增添了些許顔色。
餐桌和櫥櫃上還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各種零食,薯條、酸奶、夾心豆、牛軋糖、巧克力、牛肉條、曲奇餅幹……甚至還有辣條。
她拿起一包粉粉嫩嫩的小熊軟糖,好奇地捏了捏。
“都是小趙給你買的。”
蔣澤昀撕開軟糖的包裝:“他說這些肯定比人心好吃,希望你嘗一嘗。”
洮箐聞言,有些哭笑不得。
沉默半晌,她最終還是捏住一顆軟糖扔進嘴裡。
草莓味的糖果香氣十足,卻在她口中泛起密密麻麻的苦澀。
果然,被恨侵蝕的人根本嘗不出甜。
洮箐有些自嘲地彎起嘴角。
在她默然的片刻,蔣澤昀又拿起一樣東西遞給她。
“戶口薄?”
洮箐接過蔣澤昀遞過來的暗紅色薄本,左右翻看,不知道這薄薄的小冊子有什麼用:“為什麼給我這個?”
“小趙幫你申請了恢複常住人口登記,等過幾天補辦了身份證,你在人類社會就有身份憑證了。”
蔣澤昀說,“以後要在岸上生活,沒有它不方便。”
又是小趙。
洮箐擡頭瞥了一眼蔣澤昀。
即便她承諾過不會傷害他的親友,他也依舊十分護犢子地在她面前替小趙邀功。
蔣澤昀不信任她,又或者說,他的戒備心根本沒有因為她的承諾而放下一絲半點。
“你不希望我立刻消失嗎?”于是洮箐挑眉問道。
“你不是說找回龍珠就離開嗎?”
她對面的蔣澤昀目光懇切,坦蕩得仿佛心無芥蒂,熱忱得恍若三好市民:“如果我真是害你丢了龍珠的罪魁禍首轉世,于情于理,也該幫一幫你。”
“況且我又打不過你,總不至于自尋死路。”
假話。
洮箐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面前的青年。
蔣澤昀終于養回幾分血色的唇與琉璃般的淺褐色瞳孔相互襯托,更顯得他似是運籌帷幄的溫潤公子,白玉無暇。
仿佛一切于他而言,都遊刃有餘。
洮箐雖對現在世界的了解還不深,但短短幾日,她便目睹蔣澤昀如何輕松扭轉對他來說幾乎緻命的不利言論。
暗中聯系大王狗仔的手下,離間所謂的“狗仔”團隊。
高價得到關鍵證據卻一直按兵不動,假裝無力還擊,引得對方的動作越來越肆無忌憚。
然後将一些更不靠譜的傳聞放出攪亂局面,在輿論到達巅峰澄清最關鍵的污蔑——“賭博失态當街暴力行兇”,不過是正當防衛。
讓剩下的真真假假傳言,一舉潰散。
這招一石雙鳥,既解了自己的名譽之困,又痛擊大王狗仔,将對方絕不爆假料的金字招牌砸個粉碎。
這樣心思狡詐的人,怎麼可能會心無芥蒂地幫她?
或許是見洮箐未曾言語,蔣澤昀像是岔開話題般将紫礁寶石遞給她:“謝謝你。”
洮箐把玩石頭片刻,擡頭問道:“你不生氣嗎?我這般對你。”
“一開始很生氣。”
蔣澤昀說:“可我現在和你命運相連,如果我希望你能體諒我,或許我該先體諒你。”
“那蔣慕麟呢?”
洮箐又問:“他一點都不在乎你,你也不生氣嗎?”
他說:“不氣了。”
“為什麼?”
“小的時候他說了很多遍愛我,我信以為真。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才明白他根本不愛。”蔣澤昀的神情平靜。
他的父親原本是家境尚可的獨子,卻在爺爺奶奶的溺愛下敗光家産,染上賭博的惡習。
一步錯,步步錯。
“我以前總認為他戒不掉賭瘾是因為他生病了,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導緻他成瘾,導緻他無法對别人好。”
他自嘲地笑笑,“這種想法很蠢對吧?這些年,太多人說我蠢,說我軟弱。”
“不……”
“這不是軟弱。”洮箐說。
在洮箐看來,蔣澤昀對蔣慕麟的感情,甚至稱得上是癡。
世間絕大多數人面對愛的人所帶來的傷害,都是離開,逃避,決定不再愛對方。
就像手裡心愛的杯子忽然盛滿滾燙的熱水,許多人都是痛呼着松開手,不管這樣會不會讓杯子摔碎。
可不管再燙,蔣澤昀都執拗地緊緊攥住杯子。
即使杯中的水翻江倒海而來,把他燙得遍體鱗傷。
他也用盡全力,去抓那一點點可能。
人族真奇怪。
洮箐想。
一朝轉世,在乎的事便與曾經天差地别。
姜淵身系人族興衰,隻在意扶丘血脈的榮耀。
為此不惜踐踏一切。
蔣澤昀卻守着父親的謊言,在孤島等一艘永不回航的船。
“他不會再來了。”洮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