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如此興緻勃勃的蔣澤昀,洮箐一時間說不出拒絕的話。
即使她在心中大聲吐槽蔣澤昀的品味,也不妨礙她微笑着使出緩兵之計:“我們先去超市吧,一會兒再回來。”
絕對不能就這麼拍闆定下這個黑猩猩沙發!
在她的一力催促下,他們的采購地點從家具店變成了不遠處的大型超市。
占地頗大藍色建築與其說是超市,不如說是大型家具商店。
風格各異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還有各式各樣的花卉、毛絨玩具和擺件。
一進門,洮箐就推着購物車直奔玻璃制品區。
她在超大的貨架上挑挑揀揀,穿梭在大小不一的罐子中間。
“這個怎麼樣?”
她舉着一個底部帶小水閥的玻璃罐子,朝蔣澤昀問道:“有這個水閥的話,等酒釀好了,就不用舉着罐子倒了。”
而蔣澤昀還因為牽挂黑猩猩而有些哀怨:“怎麼想起來釀酒了?”
“蔣奶奶說,你家的那株老葡萄樹釀酒很好喝。”
洮箐把罐子往購物車上放:“你沒喝過吧?我也想嘗嘗。”
“過幾天我們回你家老宅一趟,遷點樹藤過來。”
“把它移栽在陽台上,等它慢慢抽芽,慢慢結果。”
想象着挂滿葡萄的老藤長滿陽台,洮箐的嘴角勾起笑容:“這次,一定不會再枯萎了。”
“再買些碗筷和盤子怎麼樣?”
聽她說話的蔣澤昀神情慢慢變得認真,也噙上和她同樣的笑意:“我奶奶做飯那麼好吃,或許我也遺傳到了一點。”
“紅燒肉、炸排骨、松鼠魚、蜜汁叉燒、鹹蛋黃雞翅、辣炒螃蟹……”
“你喜歡的這些,我都把它們學會。”
“這樣聽起來我一點蔬菜也不吃哎。”
洮箐咂舌:“好歹報兩個素菜吧。”
“那就番茄牛腩、青椒牛肉?”
蔣澤昀笑得有些狡黠:“這倆也算是你的老相識了。”
“你!”
洮箐忍不住捏緊了拳頭,想給這個欠欠的家夥來上幾下:“要注意葷素搭配!”
隻是她的拳頭還沒有落下,就聽見蔣澤昀指着角落裡的一個景觀箱說:“我們買這個吧。”
她順着蔣澤昀手指的方向走過去,細細端詳着那個和電視機差不多大小的玻璃景觀缸。
金色的黃沙鋪滿了缸的底部,被風沙侵蝕出一道道凹槽的巨石錯落有緻地堆疊成山崖。
小小的湖灣和溪流點綴在流沙中,岸邊壘着岩石,甚至有幾顆四處飄蕩的風滾草。
洮箐一時間有些呆住,靜靜注視着玻璃缸中似乎在點點流動的砂礫。
她的家,也在那黃沙漫天的地方。
隻不過歲月流變,再也尋不見了。
她忍不住擡手想觸摸那些細碎的流沙,仿佛這樣,就能在熟悉的粗糙觸感中片刻地回到過去。
回到那亮着黃色微光的荒漠小院。
可她指尖觸及到的……
隻有透着涼意的玻璃。
那玻璃如同橫亘在生命中不可回溯的阻隔,隔開她和思念的人。
人怎麼能跑得回曾經?
或許在幻境中片刻的擁有,就已經是上天的恩賜。
“我們把這個景觀箱放在客廳怎麼樣?”
就在洮箐靜默不語時,一樣東西忽然遞到她的手邊。
她垂眸望去,蔣澤昀溫暖幹燥的掌心靜靜躺着一棵微縮的樹。
暗綠色的灌木樹叢刺尖鋒利、形态低矮。
那是一株……
棘棘樹。
在蕪村的幻境中,她的母親慈绯曾說,希望她做一株棘棘樹。
那布滿芒刺的樹叢即使縮小幾十倍,也顯得尖利而孤獨。
蔣澤昀把棘棘樹遞給她,握住她的手,把這其貌不揚的樹叢插進景觀山岩的縫隙和沙土間。
“這樹真不好看,光秃秃的,又紮人。”蔣澤昀說。
“是不好看。”
洮箐笑了笑:“仙人掌就算長滿尖刺,也不像它這樣潦草淩亂。”
“潦草淩亂又怎麼樣?”
“它是綠洲的希望。”蔣澤昀說。
他不知又從哪裡變出一株張牙舞爪的棘棘樹,鄭重而小心翼翼地插在剛才那棵棘棘樹旁邊:“你在哪裡,我就在你的旁邊。”
洮箐的目光從兩棵并排而立的棘棘樹上移開,聚焦到玻璃缸上倒映的面容。
她和蔣澤昀的臉貼得極盡。
身形欣長的青年微微彎下腰,目光專注地注視着兩個人面容的倒影。
眼神缱绻而溫柔。
“有天晚上,我做了個夢。”蔣澤昀說。
“夢到你外婆和我奶奶坐在一個特别漂亮的房間裡,說她們在天上很好,做了鄰居。”
“那時候我沒有看清那個房間裡有什麼,現在回想起來,裡面金燦燦的光,或許就是這個玻璃缸。”
“看到我們的新家,她們應該也會很高興吧。”
聽到蔣澤昀的這番話,洮箐指尖微動。
她原本是不想要這個景觀缸的。
睹物思人有時候很殘忍,在看到屬于過去的物件時,會被一遍遍提醒着自己的失去。
她不是那麼勇敢的人,看不到,或許就可以假裝一切沒有發生。
隻是那兩棵依偎在一起的棘棘樹……
縱然滿身荊棘,也在茫茫黃沙中有了依靠,有了寄托。
就像她和蔣澤昀。
“你說得對,或許該把它帶回家。”
洮箐說。
要想擺脫傷痛,通常隻有兩種辦法。
一種是規避痛覺的源頭,切斷過敏原,也就不會再有反應。
另外一種是時時直面痛感,直到再也不會為此産生波動。
可她太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