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中寂靜無聲。
面對情緒降到谷底的胡葉子,洮箐隻能假裝雲淡風輕:“正好她們說到顧一舟,省得我找苗頭引話題了。”
她把一個小小的貝殼放到胡葉子手上。
“這是?……”
胡葉子不解道。
“這是記憶貝殼,可以存放人的曾經。”
“裡面有你奶奶和敬元初的過去。”洮箐說。
胡葉子把貝殼捏在手心,仿徨地發問:“龍君,是因為我學藝不精,用法術篡改顧一舟的記憶,才會害他心智失常嗎?”
洮箐卻不答,隻說:“你先看吧。”
“看完以後,或許會有答案。”
這世上最關不住的就是感情。
即便抹去,有些附着于靈魂上的東西也不會輕易消失。
愛,是本能。
狐狸奶奶也許就是明白這點,才沒有消除敬元初的記憶。
但面對類似的問題,沒經曆過多少感情曲折的胡葉子就用了最直接的方法,把愛恨像是分蛋糕那樣一刀切開。
如果被切分情感的人沒有執念或者愛得不深,被切除的部分就會像廢棄的病竈,不痛不癢。
可如果情根深種……
被切走的部分就會變成巨大的黑洞,吞噬掉别的東西。
比如理智,比如情緒,比如五感。
人們歌頌愛,贊美愛。
說愛是這世上最可貴的東西。
可是愛也同樣可怕。
會滋生妄念,或是激化癡怨。
沒見到人,洮箐無法斷定顧一舟的情況究竟是哪一類。
可即便她能分辨,她也會不是顧一舟的主治醫生。
電梯門再次在打開,洮箐獨自走了出去。
她在門外回身,望向陷入沉默的胡葉子:“從一樓到十四樓的距離可以很遠,遠到一生都不複相見。”
“但是也可以很近,近到隻需要按下一個按鈕。”
“葉子,如果你連自己的心都不敢面對,不敢争取。又怎麼替翁水山掙一個未來?”
“龍君,我……”
在胡葉子躊躇的片刻,電梯門緩緩關上。
洮箐沒有聽到胡葉子的後半句話,或者其實也無需再聽。
她注視着電梯前顯示着數字“1”的小屏幕。
當上面的數字熄滅後再亮起時,就能夠看到胡葉子的選擇。
是得到後失去更痛苦,還是從未得到更痛苦?
長壽的妖族和壽數短暫的人族産生羁絆,就注定逃不開這個無解的問題。
一時的幸福換來往後漫長餘生的陣痛,好像很不劃算。
可人生的幸福多麼難得,每個閃光的瞬間,都會在以後的時間裡變成生命的養分。
洮箐等了很久。
住院部一樓的人來來往往,其他電梯上下吞吐着病患和家屬,唯獨她們在的這部電梯無人問津。
就好像上天也在等待着胡葉子做出選擇。
終于,屏幕上黃澄澄的數字“1”熄滅。
再亮起時,旁邊跳出了另一個黃澄澄的數字“4”。
那是胡葉子的心之所向。
命運的纜繩拉動她急速地上升,帶她去往朝思暮想的人身邊。
*
可有人和所愛重逢,就有人面對着離别。
岩澗島之約,已經近在眼前。
假龍神、陸知瑜……甚至是姜淵。
所有的謎團都在朝洮箐招手。
那危機四伏的地方,有她想要的答案。
卻也為她設好了陷阱。
假龍神手段殘忍,千年來利用邪法擄走了世間諸多念力為自己所用,還戕害了無數性命。
這一去,或許難回。
從醫院出來後,星夜之下,洮箐回家了。
她的耳力太好,即使隔着扇又厚又重的隔音入戶門,也能清晰聽到房子裡傳來的聲音。
叮呤咣啷,劈啪作響。
好像有人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手忙腳亂地打仗。
攪得整個家都陷入不和諧的交響樂。
她開門,往廚房看去——
背對着她的蔣澤昀正揮舞着鍋鏟,姿态挺拔而優美,有種雲淡風輕的廚神做派。
“你回來啦?”
沒有回頭的蔣澤昀有一股強裝淡定的架勢。
顯然有點不合身的小老虎圍裙架在寬肩窄腰的青年身上,擠得他的襯衫有些鼓鼓囊囊,又有些不合身的小憋屈。
“噗嗤,早知道就買大一碼了。”
洮箐實在有些忍俊不禁,把綴着老虎肉墊的圍裙帶子幫蔣澤昀松了松。
“這個尺碼就很好啊,顯得我身材很好。”
蔣澤昀有些嘚瑟,眼神卻又有些心虛地往身後的竈台飄了一瞬。
洮箐實在很好奇是什麼菜式讓蔣澤昀如臨大敵,搗鼓出那麼大的陣勢。
她探頭,往蔣澤昀身後望去。
被藏起來的鍋裡,趴着好幾塊焦了的排骨。
“這是什麼新菜式嗎?”
她打趣道:“有人說要給我做大餐,我是不是期待過頭了?”
“狐狸奶奶好些了嗎?”
“胡葉子現在怎麼樣?”
新上任的家庭煮夫扯開話題,詢問起在外忙碌了一天的女朋友大人。
“都好起來了。”洮箐說。
話雖然是好消息,可她的目光依舊沒有從焦了的排骨上移開,眼神帶上一點黯然。
蔣澤昀不是全然不會做飯的人,不會像她那樣把廚房搞得一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