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看似很遠,卻好像隻是走了一小會兒。
不過眨眼,就到了終點。
明明是兩個人來的路,走到最後,卻隻剩洮箐自己。
隻有她手中輕輕搖晃的草編蚱蜢,證明着還有人同行。
小小的蚱蜢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識,從她手上輕輕一蹦,就落到氣息微弱的白狐面前。
而眼神幾近潰散的白狐慢慢凝起眸光,注視着眼前栩栩如生的蚱蜢。
“滴答。”
寂靜無聲的高塔上,有水滴落的聲音。
隻此一聲,卻無比清晰。
世人總說神澹然無波,不喜不悲。
可神也會垂下眼眸,滾落淚珠。
“為什麼要來?”
狐狸奶奶的嗓音沙啞:“我已保得你家宅和睦,金玉滿堂。你不去享受,來尋我做什麼?”
那草編蚱蜢像是聽懂了一般,低低地垂下觸須。
“變作蚱蜢做什麼?你以為這樣我就不敢怪你了嗎?”
狐狸奶奶越說越氣,勉力支撐着直起身子,作勢要往蚱蜢身上拍上幾下:“活了幾十年,反倒越活越回去!”
可高高舉起的爪子,卻無法重重落下。
“回去吧……”狐狸奶奶的聲音顫抖。
“趁還來得及,别再來了。”
那蚱蜢卻猛地一躍,跳到狐狸奶奶的肩頭。
雖然無聲,卻宣告着自己的絕不回頭。
“龍君。”狐狸奶奶的眼睛快要被象征着死亡的白霧籠罩,卻依舊看向洮箐:“求您,帶他回去吧。”
“我有私心。”洮箐卻沒有答應,隻撇過頭,不再看狐狸奶奶的眼睛。
她太明白狐狸奶奶對于胡葉子來說意味着什麼。
這樣至親分離的場面總讓她想起自己失去的東西。
那些密密麻麻泛起的痛化作執念,讓她這次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更不想冒險。
“敬元初本就瀕死,即便再将魂魄送回肉身,活下去的可能也不過一成。”
“如果之後他性命斷絕,而我恰好不在,他的魂魄在混沌之間進入新的輪回,那你也會跟着消散。”
洮箐說:“像現在這樣讓他留在你身邊,你就能繼續活着。”
假龍神已經宣戰,她總有分身乏術的時候。
離體的魂魄太容易在懵懂茫然中奔赴新生,一旦她護佑不及時,就再也無法挽回。
況且敬元初的執念超乎她的意料,甘願放棄世間的一切,也要去到狐狸奶奶身邊。
“龍君!你糊塗啊!”
聽到洮箐的話,狐狸奶奶情緒又激烈起來。
任何有關洮箐安危的事,都讓她甚至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視,“萬物生滅有其規律,私自羁押人族魂魄,必遭反噬!”
“拂離宮裡那個妖魔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您是親眼見到的!”
“我知道。”
洮箐低垂的眸光落在狐狸寶塔地上陳舊的木闆上。
幾縷日光從殘破的屋頂照進屋内,光線中上下飄忽的灰塵如同世間生靈,茫茫然地遊離着。
等待着風和雨安排自己的命運。
或是四處飄散,或是下墜成泥。
洮箐望着塵埃,眼中有着一瞬不瞬的堅定:“任何反噬,我一力承擔。”
命運、萬物的規律……
這些虛無缥缈的詞。
信誓旦旦地說衆生不能如何,或是必須如何。
可她偏要強求。
即使人生漂浮如塵埃又如何?
心之所向,才該是命運所指。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草編的蚱蜢奮力一躍,化作顆圓白的珠子,漸漸沒入白狐的眉心。
有了這最後的念力加持,狐狸奶奶眼中的灰白褪去,漸漸恢複光亮。
“等我找齊剩下的一半龍珠,就算沒有念力,你也不會死了。”
洮箐說:“我保證,到那時候,我就放敬元初走。”
“我會用靈力保住他的肉身不死。”
“到時候他想要掙那一成的可能再活十幾年也好,要投胎去也罷,或者繼續留在你身邊,都由他。”
說完,她也不等狐狸奶奶的回應,就要離開。
“世間得龍君,是世間之幸。”
就在洮箐即将踏出寶塔頂上的小房間之際,她身後的狐狸奶奶艱難地移動身軀:“能得龍君庇護,更是我之幸。”
狐狸奶奶就如同送别離家的兒孫,不放心地唠叨叮囑:“老身别無他求,隻求您一定愛惜自己,切莫為了我等,勞心傷神。”
洮箐一頓,微微回頭道:“好。”
可這個“好”字,是她說的謊。
那些亟需幫助的,等待拯救的,她無法坐視不理。
洮箐化作金光遁走,不過片刻,就回到醫院。
敬元初的手術已經完成,他收養的一群兒女圍坐在病床前,低聲交談着:“爸爸這麼長時間還沒有醒,要不要再問問醫生?”
“醫生已經來看過好幾次,說手術風險本來就大,确實……有醒不過來的可能。”
“要是一直不醒可怎麼好?這樣長時間卧床,對他損傷太大了。”
“什麼褥瘡、肌肉萎縮,光是想想我就替爸爸難受。”
“手術已經完成了,能脫離生命危險,就是萬幸。”
先前在等候室門口低泣的女人說:“我留下來照顧爸爸,你們該去忙就去吧。”
“你一個人怎麼顧得過來?我也要留下。”其他人七嘴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