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箐的衣袖翻轉騰飛。
她的劍刃直指姜淵的眼睛。
隻要再往前分毫,就足以戳破那雙眼中的一切神采,破滅他的希望。
可她的手微微顫抖,停滞不前。
徊山結界上的裂紋已經越來越大,完全碎裂也不過就是時間問題。
要讓他得償所願嗎?
洮箐沒有答案。
扶丘一脈身為人族之主,體質和修煉的機緣都超出一般人族許多。
結界裡面的數萬人,可能都還活着。
他們或許都在等他。
就在洮箐猶豫的瞬間,徊山的結界忽然爆發出猛烈的震動。
“咔嚓!”
看似堅不可摧的結界像是被人從内部打破一般,變成紛飛的碎片。
巨大的氣流席卷一切,幾乎把徊山夷為平地。
洮箐和姜淵也都被掀飛,滾出去上百米遠。
頂着狂風,姜淵立刻起身踉跄着往破碎的結界中沖去。
“阿爹!娘!”
“大哥!二叔!”
身軀殘破的青年如同歸巢的倦鳥,放聲呼喚着朝思暮想的親眷。
可那些影影綽綽的人影沒有動,他們沉默地站着,未曾有片刻松動。
随着姜淵的踏入,被暗影裹挾的人們如同風化的沙,開始腐朽和碎裂。
起初時,破碎的隻是一點點指尖。
可随着外界的風慢慢湧入,人們的身軀和面龐也開始漸漸坍塌破碎。
飄搖的黑沙越來越多。
姜淵起初還試圖往人群的中心去,去到父母的身邊。
可漸漸地,他沒有再動,甚至屏住了呼吸。
因為哪怕再微小的舉動,都會引得這裡如同天崩地裂。
隻是姜淵的停滞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風化一旦開始,就再也無法停下。
沉默的沙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它們一部分高高地飄起,随風消逝。
另一部分飄蕩到姜淵的身邊,仿佛有着千言萬語想要訴說。
萬千沙爍将他環繞。
“不要……”
“不要!”
“怎麼會這樣?!”
“這不可能!”
姜淵發瘋似地去抓黑沙,可流砂從他掌心四散,根本無法留住。
遮天蔽日的黑沙向上蒸騰着,歸于虛無。
黑沙四處蜿蜒。
它們也蔓延到洮箐的身旁,将她圍繞。
洮箐擡手,輕輕觸摸。
在觸及黑沙的霎那,某些畫面倏然進入了她的腦海之中。
千年前的仙山瓊閣之中寥寥點亮着幾盞燈火,任憑雲煙肆意流淌。
晚風習習,正是好眠之時。
姜氏扶丘一脈雖是人族之王,卻不喜宮殿金霞。
他們的聚居之地沒有金碧輝煌的瓊樓玉宇,更像是某個古樸的修真門派。
就在這靜谧的夜中,徊山深處卻傳來劇烈的響動。
地動山摧。
“族長,不好了!”
“山中心的那東西,成魔了!”
在族人慌亂的禀報聲中,大殿上高坐的偉岸男子倏然睜開了。
那張和姜淵有着七八分相像的面龐眸光冷銳,泛着殺氣。
男子深深歎息道:“這一日,終于還是來了。”
“聽我令,全族迎戰,務必将魔物斬于徊山!”
姜振生披上甲胄,利劍直指山中噴薄而出的黑霧。
徊山,相傳是天地的起源。
這裡有一條磅礴的靈脈,是姜氏賴以為生的靈力源泉。
可近萬年來,靈脈常常不受控制,爆發巨量的靈氣。
每次一爆發,大量的姜氏子弟便會走火入魔進而隕滅。
可能是太多冤死的亡魂徘徊在此,漸漸地,徊山誕生了魔。
魔,是天地中最邪惡之物。
它們沒有思緒,不認六親,隻知道吞噬所有遇見的活物。
而作為人族之王的扶丘姜氏,肩負着人族興衰,要保天下安甯。
“起陣!”
鏖戰至最後,身為族長的姜振生在鋪天蓋地的血海中怒吼道:“姜氏!絕不縱魔!”
以扶丘一脈數萬人為陣,把魔困在徊山。
此為死陣。
全族勠力同心,無一人退縮。
除了……
不在徊山的族長之子。
從遙遠的海邊歸家的少年,再也回不到家。
作為死陣的陣心,臨終前的姜振生瞳孔已經沒有了光亮。
他的口中一直喃喃地重複着:“淵兒……遠遠地走。”
“好好活着。永遠……永遠不要再回來。”
可被阻隔的風無法傳達囑托和思念。
被保護得太好的小王子不知道山中有魔,不知道徊山究竟發生了什麼。隻知道一夕之間與親人相隔咫尺,卻死生不複相見。
空無一人的徊山上,滿身傷痕的少年一刻不停歇地拍打着結界,留下無數血紅的掌印。
“阿爹……娘……”
失去親人的小獸嗚咽着。
可慢慢地,那些嗚咽被斷斷續續的低吼取代。
“姜氏阿淵在此立誓,必破此陣!”
“為達成此願,甘受烈火焚燒之苦,永生永世。”
少年顫抖着嗓音,滑落淚的眼眶中燃起了火光,将他的靈魂一并點燃。
任何一句說出口的承諾,都自有它的份量。
上天應誓,給了姜淵實現諾言的機會,也給了他永恒的折磨。
誓言的力量,足以焚毀一切。
洮箐眼前的畫面漸漸散去。
再回過頭時,她忽然看見姜淵滿身的火紅。
千百年不滅的火光在他身上蜿蜒,他卻仿佛不覺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