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顧霁嗯了一聲,便不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顧冉悄悄籲了口氣,進了鄭紅羽的院子……
“跪下。”鄭紅羽不說話,是她旁邊的嬷嬷發号施令。
顧冉乖覺地跪了下來,她昨晚想了一夜,沒做回顧冉前,夜眠隻是一名小侍女。她不想再吃額外的苦頭,隻能夾着尾巴做人。
鄭紅羽抿了一口茶,輕輕放下茶盞,問顧冉:“是你讓老爺給小姐招魂的?”
“是我想的法子。”顧冉低着頭回答。她不想做解釋,以她和鄭氏的關系,再加上她之前讓夜眠做的事,多說反而無益。
“你承認就好。”鄭紅羽端詳着下首跪着的少女,“你擡起頭來。”
顧冉擡起頭,瞟了鄭氏一眼,又垂下了眸子。
鄭紅羽輕輕笑了一聲:“倒是個标緻人兒。隻是你家小姐睡着不醒,你倒是越發沒禮數了。真是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婢子。”
言罷她便又拿起茶盞,不說話了。
顧冉知道鄭紅羽是故意的,她低頭跪着,一言不發。她可以像夜眠那樣做個婢子,不違逆鄭氏,但要她跟鄭氏說軟話求饒,她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直到她跪着的膝蓋疼了好一會,才聽鄭紅羽慢悠悠道:“本來呢,是想順着阿冉的意思,将你許給霁兒的。但現在顧府這樣,也不宜辦喜事,就安排你先去城南的莊子,給阿冉祈福吧。等時機到了,再接你回來。”
顧冉心中驚訝,她什麼時候想将夜眠許給顧霁了?她确實讓夜眠去攪擾顧霁,讓他分心來着。顧霁讀書尚可,她滿心想着不能讓他在明年的春闱得功名,不能讓他們母子倆在顧府耀武揚威。
但她可沒想真将自己的侍女許給别人。
顧冉沒忍住擡起頭看向鄭氏,她想到了鄭氏會對付夜眠,或許會訓斥她,威脅她不許再靠近顧霁,但沒想到是直接趕她走。
況且她這才昏迷了一夜,她就要下手了?
要是她那副身體醒不來,按着鄭羽紅的性子,“夜眠”一輩子别想離開那莊子。
“怎麼,你不想去莊子,想現在就留下來伺候霁兒?”鄭紅羽笑着問她,那笑容像是美麗的毒蛇。
“不,不,不!”顧冉忙不疊搖頭,“我,我是想留下來伺候小姐,畢竟小姐現在,挺需要人手的。”
她當然不想去莊子,但她更不可能去伺候顧霁。
“阿冉那,我會再派人手,不用你操心。”鄭氏依舊和顔悅色。
但她身邊的嬷嬷卻已經冷下臉來,那嬷嬷的聲音和她臉色一樣寒涼:“夫人發話,哪有你挑三揀四的道理,你要不去莊子,現在随便找個人給你打發了,你看如何?”
顧冉小臉發白,再不敢說一句忤逆的話。
她知道,他們做得出來。别說今天讓夜眠嫁人,就是将夜眠發賣了,也沒人會說什麼。
直至此時,顧冉才覺得,在與鄭氏母子這些年的明争暗鬥裡,她從來沒赢過。
她還沒死透,她自己的侍女便已經身不由己,任人擺布。她什麼保障都沒留給她們。
如果不是那層血脈親緣和那個身份,她在顧府,什麼也不是。
顧冉被人監督着收拾行李,她隻能拿屬于夜眠的東西。
臨行前,看着住了十多年的熟悉房間,她還是沒忍住又紅了眼眶,心裡空落落的,不知何去何從。
“夜眠,你别怕,小姐醒了我們就接你回來。”春蕊那沒心眼的,握着她的手安慰。
顧冉隻能點頭:“嗯。”
她手裡隻有一個薄薄的包袱,就是幾件換洗衣物。顧冉抱着那輕飄飄的薄包袱,淚珠又不聽話地滾了出來。
她也不知是為自己心酸,還是為夜眠心酸。
顧冉被鄭氏手下的嬷嬷看着,往角門出口處走。
她抽抽搭搭邊走邊哭,一時覺得自己窩囊極了,除了哭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她現在是夜眠,什麼也不敢做。一時又覺得害怕極了,她從沒一個人去過莊子,還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也不知還能不能回顧府,身體什麼時候能換回來。
“崔兄,昨日國公府……”
走到角門旁的小花園時,她淚水朦胧的眼角餘光看到兩個颀長的影子,大約是被她的哭聲驚動,那二人的交談在她經過時停了下來。
“霁公子,崔公子。”
聽到身旁的嬷嬷問安,顧冉便知道了那兩人是誰。一人是繼兄顧霁,另一人是與顧霁交好的崔雲钊,也是她昨日去國公府想見的人。
她抹了抹眼淚,低下頭藏起紅彤彤的鼻頭和眼圈,裝作沒看到那兩人。
她現在的樣子,可不想被這兩人中的任何一個見到。顧霁和鄭氏是一夥的,她讨厭被他看到,至于崔雲钊麼,她不讨厭他,但當然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思及此,她更難受了,一時諸般滋味湧上心頭,隻希望快點離開顧府,硬是咬着唇沒讓淚水再出來。
好在那邊顧霁隻是簡單問了嬷嬷兩句,沒找她說什麼。
在那嬷嬷的監督下,顧冉坐上了莊子上來送蔬菜的牛車。
随着趕車老伯的一聲吆喝,牛車慢慢悠悠走起來,顧冉坐在車沿上,看着顧府越來越遠的門頭,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漫上了眼眶。
她想起那本就不靠譜的親爹,現在更加靠不住了,心裡越發酸楚,流着淚含含糊糊罵:“顧廣陵,你新夫人讓我落水,舊夫人趕我出門,你個糟老頭子,真是眼瞎心又盲嗚嗚嗚……”
那慢悠悠架着牛車的灰衣老伯咦了一聲:“女娃子啊,老頭子我眼花耳背,但是不瞎,心裡也明白着哩,别胡說。”
顧冉眼淚流得更兇了,她鼻音濃厚:“我不是說你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