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國罪奴?
顧冉坐在宴席上首,男女賓區實則隻隔一道屏風,她離崔鈞和公主主位極近,聽得十分清楚。
她尚在咀嚼那“叛國罪奴”,耳邊卻蓦然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擡眼看去,不遠處端坐幾前的江衍已被黑甲衛團團圍住。
那些黑甲衛腰束金帶,并非晉國公所轄,而是公主近衛。
一時衆人神情各異。
崔鈞面露愠色,崔雲钊眉間亦皺起,這父子二人顯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崔雲钊看着母親,又下意識看向顧冉,卻見她朝黑甲衛簇擁那處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睫,也不知作何想。
而那被執刀侍衛團團圍住的青年,面上神色卻十分舒展。
此刻在場諸人,屬他最為閑适。任赴宴衆人眼觀鼻,鼻觀心,他自坐于侍衛中央執杯自飲,意态灑然,自成矜貴。
最終也不知誰帶頭,衆賓客竟紛紛告辭離去。察言觀色審時度勢之才能,一等一的強。
輪到顧廣陵時,崔鈞卻是一聲歎息:“你留下吧,做個見證。”
今日出現這樣的事,顧廣陵神色多少不虞,但他也知此舉并非崔鈞之意,定安公主向來我行我素,他又能說什麼。
顧廣陵隻能再次落座,末了囑咐身後妻女:“阿冉,随你母親去外面等我。”
這母親自然是指鄭紅羽。
方才顧冉回來時,她雖察覺異樣,但二人關系疏淡,她便做不知。
現下二人被管事引到了賓客歇息的花廳裡,見四下無人,鄭紅羽悄聲道:“你方才回來時,可是發生了甚麼?”
顧冉心中想着事,聞言懵然擡首。
此刻她面頰绯色褪去不少,眸中神色水光也不似先前。白皙柔潤的少女面頰,靈透又帶着點懵然地雙眸,看得鄭紅羽都少了些挑剔。
但有些事卻不得不說明白:“你回來時面色異常,但崔公子一直在宴上,你二人一切都好?”
顧冉明了她的意思,冷聲道:“多喝了幾杯而已。”
“知道分寸就好。”鄭紅羽淡道。
她是過來人,自然知道顧冉那情态是怎麼回事。按說不會有什麼岔子,但她作為主母,該說的卻一句也不能少。
顧冉瞥了眼宴會廳的方向,唇角翹起,眼中并無笑意:“單我知道分寸有什麼用?”
……花廳裡一時沉默下來,片刻樹葉被風吹得簌然作響,鄭紅羽的聲音才歎息般傳來:“慎言,皇族貴胄,行事總有他們的道理。”她将聲音壓得更低,“公主将來是你婆母,更要恭謹。”
顧冉秀緻眉頭颦起,她看了眼鄭紅羽,懶得再與她坐一處,索性起身沿着水邊散心。
不知不覺間,又走到了方才宴會廳附近。
“小姐,不好再往前了。”春蕊不由出聲提醒。
顧冉擡眸看了眼人影綽綽的宴會廳,怏怏坐在了附近臨湖的一處美人靠上。
“小姐……”
春蕊想勸顧冉離開此處,顧廣陵的安排,顧冉可以不聽,她卻得好好遵循。
但話未出口,一行人氣勢洶洶自府外而來,直沖宴會廳。
顧冉也被這動靜吸引,她看着當先那兩人似乎有些熟悉的面龐,一時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離顧冉近些那人似是察覺她的視線,疾行間朝這邊撇來一眼,顧冉這下看清楚了,那人眉眼斯文清潤,不是數月前回砗磲的封子骞是誰?
他如何出現在此?
昔日布衣郎,換上華服後,霎時便讓人察覺身份的不同。
見水榭邊一眼生的美貌姑娘打量着自己颦眉,封子骞自是不明所以,他略微颔首緻意,繼而邁步進入宴會廳。
而先他一步被迎入宴客廳的人,身着赭黃雲錦,上鏽龍紋刺繡,隻能是歸朝不久的大皇子了——那人身姿清瘦,像極了梓州城那冷淘西施的丈夫。
傳聞大皇子回朝時,早已妻女雙全……想來不是她看錯。
這日發生的事屬實有些多,顧冉尚在思量,那邊宴客廳中已飄來隐約的話語聲,她隻能零星聽到什麼砗磲、母親、叛軍之類的字眼。
直到她覺得身下美人榻都開始硌骨頭了,那廂宴會廳才又重新打開兩扇烏漆木門。
此時天邊金光漫散,晚霞的紅光先前映照着烏漆木門,門扇一開,那霞光便落入了率先走出的那人雙眸中。
來人身形颀長,着淺雲錦袍,正是江衍。
霞光将他深潭般的黑眸鍍上淺淺一層暖光,那緊抿的嘴角似乎也松了兩分。
他一眼便看到水榭邊的顧冉,她卻不着痕迹将目光移向别處,繼而迎向從宴會廳走出來的顧廣陵:“爹。”
“不是讓你跟着你母親,怎麼到這來了。”顧廣陵繃着臉,頗是無奈。
顧冉揚起臉,笑容明麗,眸中俱是爛漫:“等你回家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