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然有理由。”
自從進審訊室後一直沒有發言的宋冥,忽地說道:“不急,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她不緊不慢地開口:“故事要從二十多年前說起,有個女孩出生在村裡。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特别的,因為和村裡的其他人都不一樣,她在繪畫方面具有與生俱來的天賦。但這個村子的落後困住了她,這裡沒有教繪畫的老師,也很少有人能欣賞這些畫作。再一次被輕視後,女孩下定決心,未來一定要憑借自己的努力離開這裡……”
宋冥的話音輕緩,帶着某種平和鎮靜的魔力。
令人沉浸其中。
“……女孩是絕對的藝術天才。因此,哪怕沒有美術集訓,隻憑着網上搜索到的教程,她依然拼盡全力考出了村子。但那個時候,滿心雀躍的她沒有意識到,這才是她絕望生活的開始。”
她的痛苦,其實比房仁延到得更早。
直到踏進城裡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城鄉的差距有多大。
光怪陸離的燈火迷了女孩的眼,從前無法想象的事物在眼前逐一浮現。她情不自禁地想要追逐、想要融入,卻在無數次失敗的嘗試後發現——
她根本融入不了。
那條劃分城市和鄉村的鴻溝,是她永世無法翻越的天塹。
不管是城裡人的學識閱曆,還是金錢物質,女孩都拍馬不及。作為唯一的例外,她難以與一起上學的同齡人有共同話題,隻能在其他人談笑風生時,獨自躲在角落哭泣……
宋冥的說的故事,還在繼續。
卻見一滴眼淚,很快地從符苗苗臉頰滾落。沉重而滾燙地,洇進衣服的紋理裡。
留下濕潤的水痕。
“這就是為什麼我恨他們。”符苗苗喃喃低語:
“權力、朋友還有金錢……為什麼所有我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們這麼輕易就能得到啊?我明明比他們有天賦,比他們努力千倍百倍!難道出生在村裡就是錯嗎?”
她的聲音由小變大。
更多的淚水唰然湧出,沖花了她的妝容。
但符苗苗仍然直愣愣地大睜着眼,瞪視着自己攤在桌面上的手。
她手上厚厚的那一層繭,絕僅是畫筆就能造成的,那是長久做農活留下的痕迹。那些她幹過的粗活重活,雖然讓她擁有了不遜色于男性的力氣,卻也是她與在城裡長大的同學們格格不入的證明。
符苗苗為了融入城裡做的所有努力,就跟她這雙手一樣。
不管在指甲上做了多少裝飾和護理,隻要翻到背面,都能從那傷痕累累的掌心上,看出幹慣了農活的痕迹。
這是她擺脫不了的印記。
人生的印記。
“明明我不能選擇自己在哪裡出生啊!為什麼?為什麼我要受到這樣的折磨?!”
符苗苗聲嘶力竭地控訴:
“這不公平!”
轉瞬間,她眼珠上血絲根根突出。正當她雙手按住桌闆,猛然起身的那霎,卻被沖上來的兩個警員死死按住。
符苗苗不甘心地掙紮幾下,終是沒有逃過被押走的命運。
審訊室裡頓時寂靜下來。
黑暗裡,齊昭海忽然聽見一聲輕得幾乎飄忽的低呓。
“這個世界上,本就沒人能有選擇自己怎樣出生的權力。”宋冥垂着眸,側顔被淹沒在暗色裡。
如同一樹被夜色籠罩的藍花楹。
黯淡哀傷,卻長久緘默。
.
案件真相大白,網上的謠言也順利解決。
天亮之前,警局發布的通告頃刻扭轉了風向。符苗苗設計殺害好友的冷酷行徑,震驚了網友,也完全推翻了她給自己立的人設。
喧嚣沸騰了一夜的輿論,總算在衆說紛纭中逐漸平息。
當晨曦再次照亮雲程市的時候,宋冥踏出警局門口,不禁微微眯起眼睛。陽光燦烈,殺人案的陰霾仿佛被光明一掃而空。
齊昭海忙了一夜,早把雙眼熬得發紅。
他勉強從辦公桌上擡起手擺了擺,看上去心不在焉:“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這就權當道别了。
宋冥走的時候,恰好趕上林燕被轉移到看守所。
當警員将林燕帶出來的那刻,她那些一夜沒睡的舍友們轉眼間跑了過去,反倒是她甘願舍命相護的男朋友,從案發開始便好似隐形。
“林燕,好好改過自新!”
“你發現!我們會等你回來的!”
她們争先恐後地圍上前去,含淚跟林燕道别,在場的人無不動容。
宋冥卻隻是面無表情地從女孩們身旁路過。
她并不認為,這樣的諾言能夠實現。林燕挾持人質,已算綁架罪未遂,輕則監禁五年以上,重則無期徒刑。倘若加上侮辱屍體罪,數罪并罰,刑期還會更長。
屆時,舍友大學已經畢業,各奔東西。
她們之中,誰還能夠記得,一個在監獄裡面服刑多年的人呢?
宋冥本以為,這起案件對她産生的影響也就到此為止了。直到幾天後的某個清晨,她接到了一個陌生的來電。
她下意識地接起電話:“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