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齊昭海并沒有被給予絲毫探究的時間。
許是嫌前面的車開得太慢,有司機摁響了喇叭。鳴笛聲尖利高嘯着,匕首般從耳膜上生生劃過。
宋冥瞳孔微縮。
下一刻,她像忽然被驚醒了似的。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脆弱,如潮水般飛速退去。與此同時,一貫淺淡得沒有溫度的微笑,重新挂回她嘴角。
轉瞬之間,她又變回了那個冷靜自持的心理學教授。
方才的一切,有如幻覺一場。
宋冥側頭看向齊昭海,禮貌卻疏離地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剛才有些神不守舍,說出了些莫名其妙的話,還望齊隊長不要放在心上。”
齊昭海搖搖頭,眉間卻有些沉重。
他聽得出宋冥的言外之意。那過分客氣的口吻,正是在不動聲色地與他劃清界線。
頓時,齊昭海隻覺得内心一陣憋悶:“算了吧,我才沒空偷聽别人自言自語。這次是局長那個老頭子有事要找你,跟我沒關系。”
“那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宋冥質疑。
“你以為我不想啊?”齊昭海被她冷淡的語氣刺了一下,沒好氣地皺起眉頭:“打了多少個電話了,你一個都沒接。學校那邊又說你已經下班,我隻能把雲程大學到你家的路全找了一遍。”
找得筋疲力盡,還隻換來一個提防的眼神。
狗都要生氣!
宋冥打開手機瞟了一眼,幾十個未接來電提示果然竄入顯示屏。氣勢洶洶,不容忽視。
哦,她想起來了。今天她上課前把手機調了靜音模式。
結果忘了改回來。
再擡頭時,齊昭海早已經把臉撇開了。
他之前顯然跑過一段不短的距離,汗珠順着鋒利的下颌線一路下淌。雖然擺着個兇巴巴的臭臉,他眼角卻是稍稍下垂的,看起來委屈又埋怨。
活像隻被主人冤枉的大型犬——
想讨個安慰,卻不懂小寵物狗那些撒嬌耍賴的手段,隻能别扭地杵在原地。
遇到這種事情,應該怎麼辦?宋冥有點頭疼。
由于從小到大都過分孤僻,在她貧瘠的二十多年人生裡,鮮少有過處理這種人際問題的經驗。
她的大腦還沒想出個解決措施,手已經自己伸出去,在齊隊長的短發上揉了一把。
嗯,手感很好。
齊昭海被她的突然襲擊驚得都懵了。他退了半步,睜大眼睛看向宋冥,沒過多久,就從脖子直接紅到了耳朵根:“宋……宋冥,你在幹什麼?!”
他的問句磕磕巴巴的,舌頭活像是打了結,毫無半點身為刑偵隊長的威風。
宋冥玩味地笑:“道歉啊。”
她縮回身側的手指蠢蠢欲動,毫無悔意,甚至還想再揉一次。
“不是……有你這樣道歉的嗎?!”齊昭海氣到炸毛,整張臉上寫滿了抗拒。回過神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像個不堪受辱的小媳婦似的,護住自己被揉得淩亂的頭發。
被順毛rua頭頂這樣的方法,太過羞恥。
簡直像是——
在安撫一隻鬧脾氣的小狗。
更糟糕的是,他發現剛剛自己的情緒,居然真的有點在她的安撫下由陰轉晴。
齊昭海震驚,齊昭海生氣。他不是小狗,更不承認自己鬧脾氣,他不接受這樣的道歉!
然而,宋冥卻從他的不情願之餘,瞧見了一絲留戀。
這就叫口嫌體正直?
她忍笑抿唇,強行壓平險些上揚的嘴角:“不好意思,一時沒能管住自己的手。”
齊昭海冷哼一聲,勉為其難地原諒她。
“不說這個了。”宋冥頓了頓,問道:“能讓你這麼急着找我的,應該是很要緊的事情吧?難不成有新案子了?”
齊昭海瞳孔微沉,略一颔首。
從他肅然的神色中可以看出,這絕不是一起普通的案子。甚至,遠比剛結束的房仁延碎屍案更為嚴重。
雲程市什麼時候竟變得這麼不太平了?
宋冥極輕微地歎了口氣。
冬天的夕陽來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間,光芒已所剩無幾,隻有西天一抹血色慘淡的餘晖,沉沉地往地面上碾壓。
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如果可以的話,宋冥其實并不希望插手這些案件。她固然對研究這些嫌疑人的心理深感興趣,此舉卻無異于打破她原本的生活秩序。
她厭惡這種不受控的感覺。若不是房仁延的死,将嫌疑牽扯到她身上,她恐怕這輩子都不會跟警局的人有多少聯系。
但,齊昭海接下來的話,改變了她的想法。
“這次是一起連環殺人案。如果不及時抓住兇手,還會有更多人喪命。”齊昭海捏了下眉心,擡眼朝周圍掃視一眼,隻瞧見柏油路上一連串血紅的車尾燈。
幽深的天幕下,憧憧燈影如鬼影。
殷紅得令人心驚。
宋冥改變了主意,任何人都無法在一條條鮮活的性命面前做到徹底無動于衷。
她答應道:“好,我跟你去警局一趟。”
“這裡要回局裡還有一段距離,我們邊走邊說,節省時間。對了,城西的小吃街你知道吧?”齊昭海壓低嗓音,擡腳跨過地上一攤未幹的積水:
“三天前的夜裡,有人在那裡發現了第一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