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特是在黎明到來之前死去的。
監獄的床榻遠遠沒有那麼舒服,她在彌留的最後時刻将臉轉向鐵窗之外漆黑的夜空,在遙遠的大氣層之外,是所有已開發和尚未開發的行星與恒星。所有的星球和資源被帝國聯盟軍所掌控,獨立黨軍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被大肆搜捕、被害,或者像赫斯特這樣,死在黎明前的監獄裡。
小五一直在床榻邊陪着赫斯特,直到最後,大約淩晨四點半的時候,赫斯特輕輕歎了一口氣,像輕微觸電那樣抽搐了一下,眼睛和嘴巴都張開,她湛藍的眼睛緩慢失去光澤,寶石般的藍色虹膜變成了褪色的死藍,看不見的靈魂以某種方式沒入了長夜,随後結束了。
“結束了。”小五說。
漢娜站在牢房靠門的地方——監室太過狹小,三個人在裡面顯得很擁擠。她是小五的同事、戰友兼私交很好的朋友。她說:“恰恰相反,是開始了。”
床榻旁邊有一個簡陋的洗手盆,上面鑲嵌了一塊裂了縫的鏡子。小五走到鏡子前,凝視着鏡中的自己,仿佛是要牢牢記住自己本來的那張臉。她想起來老師曾經說過,面具戴太久會忘了自己本來的樣子,但小五仿佛從來就沒有“自己本來的樣子”。她是一團适合被塑造成任何形象的泥土。
今晚之後,這團泥土就不再是她自己,而是赫斯特,帶着巨大的仇恨與秘密活下來的赫斯特·菲爾德。
“典獄長隻給了我們一刻鐘的時間,我建議你抓緊時間。”漢娜提醒。
小五點點頭,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她注意到漢娜正透過牆上肮髒的鏡子凝視她,然而當她回頭與漢娜對視時,她又移開了視線。
“祝你好運。”漢娜說。
*
赫斯特·菲爾德出獄時間是上午十點鐘。
林樾楓九點半的時候到達了石城監獄,司機還沒有來得及為她拉開轎車車門,她就已經下車了。她真的很忙,當一台搜捕和殺戮的機器不是個輕松差事。
每天都有那麼多老鼠一樣的獨立黨人在招搖過市,也許用招搖過市來形同并不恰當,但他們必然會是使帝國聯盟潰毀的蟻穴。如果進行一番大肆搜捕,這些獨立黨人會轉入地下,如果稍微對他們有些松懈,他們就會跑到廣場上發布煽動性的演講,或者是制造混亂和不安。
林樾楓是搜捕獨立黨人的專家。她像一個嗅覺靈敏的獵人,仿佛身上有種看不見的觸角,總能準确無誤地辨别出獨立黨人身上的味道,不管他們僞裝成什麼,商販、學生或者街頭乞丐之類的。不過她倒并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吹噓的,畢竟她身上值得吹噓的品質實在多如牛毛。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她至少親手把一百多名獨立黨人投進監獄或送上刑場。
但赫斯特不是獨立黨人。十七歲那年,她繼承了父母的産業“菲爾德餐廳”,然後将自家餐廳變成了獨立黨人接頭的窩點。林樾楓很快就查出了這一切,在那場代号為“山鼠”的抓捕中,她一共逮捕了十餘名尚未來得及轉移的獨立黨人,而赫斯特因為涉嫌窩藏、包庇獨立黨,被判處一年監||禁。
今天就是她出獄的日子。林樾楓并必要來石城監獄迎接她出獄,但那隻是出于一種奇特的第六感,就像她身上的觸角又開始給她隐秘的提示一般。
來看看赫斯特。她想。
典獄長在門口迎接她,跟她握了握手。
“一切都好嗎?”林樾楓問。她還打算寒暄幾句的,不過她記不清楚典獄長的姓氏,為了避免叫錯名字導緻的尴尬,她決定闆起臉。
“一切都好,上校。”典獄長是個不苟言笑的幹瘦女人,似乎下定決心要與林樾楓進行闆臉競賽。
赫斯特已經收拾妥當,在等候區等待着手續的辦理。她換了常服,一件穿舊了的襯衫和燈芯絨的連衣裙,金色的頭發編成了辮子。她顯然經曆了一次匆忙的盥洗,幾绺濕漉漉的頭發粘在臉側。
她和一年前入獄的時候并沒有太大變化,因為在入獄的時候她就是病得要死的模樣。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差别,她好像變得更蒼白了,連同她金色的頭發,淺得都失去了色素一般。還有赫斯特的眼神,平靜而堅定,沒有恐懼,也沒有茫然。
林樾楓皺起眉頭,她覺得有點不對勁,但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過了幾秒鐘之後,她發現了這種感覺的來源。
赫斯特就像換了一個人。
林樾楓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這是她抓捕獨立黨人,然後努力向上爬的法寶。現在,這種第六感就在給予她提示:眼前這個金發的小姑娘,并不是赫斯特。她聽說過獨立黨人似乎有種機密的生物科技科技,能夠改變人類的DNA和其他身份識别特征,完全僞裝成另外一個人,但那都是些以訛傳訛的謠言,林樾楓從來沒有聽說過有成功案例。
“這是赫斯特·菲爾德嗎?”林樾楓欠身問典獄長。
“當然,上校,犯人已經通過了DNA和虹膜檢測。”典獄長聽起來有些不高興,似乎林樾楓在毫無理由地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