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娜急匆匆找到小五的時候,小五正在拆一個白色的信封。
她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門縫底下被塞進來了一個信封。她想這一定是郵差趁着房東老頭沒有注意時溜上樓給她塞進來的,但是閣樓樓梯的質量不好,踩在上面的時候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她居然沒有被這種聲音吵醒……或許是因為她睡得很沉,隻要她不夢見大火,她的睡眠質量就會更好一些。
漢娜重重的腳步幾乎要把閣樓的樓梯踩壞,小五甚至覺得她聽到了木料不堪重負輕微斷裂的聲音。然後漢娜撞進了她的房間,那架勢就像警察要破開一扇搖搖欲墜的門,好營救房間裡的人質一樣。
“林樾楓上校今天到編輯部來找我了,”漢娜說,“因為菲爾德餐廳曾經給編輯部打過一個電話。不過她什麼都沒有問出來,隻登記了我的姓名和聯系方式。”
又來了。小五想,沒有結束,遠遠沒有結束,林樾楓一定會親手将她揪出來,整件事才算完結。先是伊萊,然後是漢娜。為什麼她不能幹脆約林樾楓出來,兩個人來一場公平的自由搏擊?
“也許你應該躲躲風頭?被林樾楓盯上不是好事。”小五說。
漢娜搖搖頭,她抱着手臂在小五的房間中來回踱步,将木地闆踩得咯吱直響,好像一隻焦慮的倉鼠。
“安潔莉卡不會同意我躲起來的。你知道嗎,我有種感覺,我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安潔莉卡會讓我們都去送死,如果我們僥幸沒有死,她也會親手殺了我們。她不像安潔琳,但如果安潔琳瘋了,可能就是這樣子。”
小五在送走漢娜之後才回去拆信封,她心不在焉地猜測這可能是廣告信件,或者幹脆是送錯了。漢娜說得沒錯,安潔莉卡是瘋掉的安潔琳,為什麼要讓這個瘋了的小女孩領導獨立黨人?就好像是這些年裡,獨立黨人的損失還不夠多一樣。
信封裡有一張白色的賀卡,樣式很簡潔,點綴着亞麻花的圖案。賀卡上的字迹是深藍色,實際上,不用看那些字,光看到亞麻花,小五就知道這封信是誰寄來的。
斯蒂芬妮阿姨。
安潔琳曾經說過,斯蒂芬妮阿姨所付出的一切是“必要而偉大的犧牲”。
沒錯,安潔莉卡就是斯蒂芬妮所代孕而生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安潔莉卡應該是安潔琳和斯蒂芬妮兩人的女兒,不過斯蒂芬妮并沒有親自撫養過安潔莉卡。斯蒂芬妮讨厭小孩,小五年幼的時候,斯蒂芬妮不會和她玩過家家、讀童話書之類的遊戲,不過她願意教小五怎樣使用槍械。
在小五十四歲,或者十五歲那一年,斯蒂芬妮和安潔琳産生了矛盾——溫和發生的、但不可調和的矛盾。就像水和油無法真正交融一樣,這種矛盾也無法調和,她們也許曾經有一段時間努力地使彼此像乳濁液那樣水乳交融,但随着時間的沉澱,乳濁液最終還是會分層,形成一道鮮明的裂痕。
斯蒂芬妮交出了她全部權力,但仍然保留她獨立黨人的身份,随後隐居了。起初的幾年,斯蒂芬妮經常會給安潔琳打電話,每次都要打一個小時以上,不過後來斯蒂芬妮的來電越來越少,她與安潔琳交談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安潔琳很忙,她的身體也不是很好,不足以讓她接聽太久的電話。
小五再次見到斯蒂芬妮是在安潔琳的葬禮上。那時斯蒂芬妮的頭發仍然高高盤起,但是棕色的發絲間已經夾雜了許多白發,在閃亮的黑瑪瑙耳環映襯下,她看起來蒼老了很多,憔悴得像一朵夾在書本間陳舊的幹花。葬禮上,在禮帽垂落的黑紗之後,斯蒂芬妮的眼淚正無聲流過臉頰。
不過,斯蒂芬妮在安潔琳葬禮上打量安潔莉卡的方式,就好像一個有潔癖的蛋糕店主看着櫥窗裡剛烘烤出的蛋糕上停留的蒼蠅。
斯蒂芬妮在點綴着亞麻花的賀卡上用親切的口吻告訴小五,她現在隐居在一座非常不錯的山莊内,這周末想要邀請小五共進晚餐。她不需要在這份請柬中說太多,小五明白她的意圖。
她想要和小五談談安潔琳。一定是這樣。
小五相信斯蒂芬妮和安潔琳都在愛着對方——用某種方式,安潔莉卡就是證明,隻是安潔莉卡是個瘋子,似乎注定她們的愛隻能誕生畸形的産物。
不管怎麼樣,她很樂意去見斯蒂芬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