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覺得她從林樾楓的眼中并沒有看到獵人得手後的快意,也沒有看到和愧疚、痛苦有關的情緒,她似乎隻是看到了一片空茫,就像安潔琳死後的去處。
“上校。”兩名警察立刻向林樾楓行禮。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林樾楓的語氣帶着明顯而裝腔作勢的怒意,“通知要求你們立刻去南邊路口增援,那裡已經抓捕到了嫌疑人,你們的對講機壞了嗎?”
“可是……”那名眼神犀利的警察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小五,“這個女孩,和發給我們的通緝畫像上的人實在很相似——“
“嫌疑人在南邊,我不想重複第二遍!”林樾楓似乎真的動怒了,不過她的語氣馬上又變得溫和了,她看向小五,”我覺得她并不像通緝畫像上的人,我擔保。我相信南邊他們攔截到的,才是我們今晚要找的人,獨立黨人的γ-250。“
小五盡量用上半身的力量壓制住自己的手臂,以免手指會不由自主地顫抖。她的身份竟然暴露了?到底是誰出賣了她、她又是怎樣暴露的?
“我們最好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帥哥們,”林樾楓擺擺手,以顯示她的耐心所剩無幾,“讓我看看這裡。如果沒什麼問題,我們都要趕緊去南邊的路口。”
林樾楓的這番話語,聽起來确實是在袒護她。可是如果不是林樾楓的出賣,帝國聯盟的警察又怎麼會這麼快搜查到她的藏身之地?
林樾楓推開攔路的活動栅欄,靠近小五的面包車,仔細打量着小五的臉,就好像她第一天認識小五一樣。那兩名警察退到一旁,相互交換着疑惑不解的眼神。
林樾楓走近了面包車,她直直地盯着小五,仿佛一名恪盡職守的獵人,在對比眼前的獵物是否就是她所想要捕獵的那一個一樣——而小五也與她對視着,她也在恪盡職守地扮演着一名貧民窟的女孩,因為被攔在路口而感到不安與不耐。
在湊近小五的刹那,小五聽到林樾楓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對她說:“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出賣的你。
不是我在此設卡,要抓捕你。
是這個意思嗎,林上校?
小五什麼都沒有說,那些郁結在喉嚨中的話語,她什麼都沒有問出來。她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思維陷阱之中:她并不想信任林樾楓,但她甯願相信林樾楓。她希望林樾楓沒有欺騙她,她希望林樾楓和她一樣身不由己。
在某一個時刻,她覺得自己和林樾楓實際上是同類人。一台機器、一件工具——一團可以被塑造成任何形狀的泥土。因為她們是同類,所以她們既會相互吸引,也會彼此憎恨。
林樾楓又将頭探入車廂内打量了一番,然後大聲問道:“後面那些東西是什麼?”
“是汽車輪胎,長官。”小五說,毋甯說她是說給那兩個站在一邊的警察聽的,因為她知道林樾楓根本不在乎車裡塞了什麼,輪胎、垃圾、或者是屍體。她莫名地想起很久之前,在她還是菲爾德餐廳的老闆娘赫斯特·菲爾德時,那名食品公司的送貨員告訴林樾楓,藏在貨車油布中的那些東西是泔水桶。
實際上那是緻命的汽油。
林樾楓又靠近了小五,太近了,小五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帶着一絲苦澀的香味,就像命運所賜予她的一切,像泥潭和迷霧一般晦澀不清的前程。
“是托勒被捕了。”林樾楓用很低的聲音說。然後她的身體徹底離開,就好像非常厭惡這輛面包車内部的肮髒一樣,她轉過頭,對那兩名警察說:“看好了,并沒有什麼可疑的。”
小五深深吸入一口晚上發熱的風,然後又吐了出來。
是托勒被捕了。比爾·托勒,獨立黨人中的一名重要領袖,他幾乎掌握着獨立黨人中一切人員的信息——那些人員包括死亡的、失蹤的,還有像小五這樣,一直潛藏在暗處的人員,就像黑色湖面下看不到的那些漩渦。
獨立黨人中的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捕、被害,比爾·托勒也不例外,就像伊萊·坎貝爾那樣。就在那一刻,小五産生了一種可怕的想法:也許“安的小屋”,也早已暴露。
林樾楓挪開了攔在路口的栅欄,揮手示意小五離開。小五看到那兩名警察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懾于林樾楓的身份,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她重新挂上檔,重重踩下了刹車。在車輛駛過林樾楓的身旁時,她覺得自己也許應該再看林樾楓一眼,最起碼是為了印證自己内心的某些猜測。
然而,當小五最終側過頭時,她所看到的,也隻有夜裡的風。
面包車剩下的汽油并不多,油表指針已經危險地壓向油表盤的紅色刻度,這意味着小五隻能開着這輛車去往一個地方,一個并不算很遠的地方。
甚至不算安全的地方。
斯蒂芬妮的松溪莊園。
她挂上五檔,用力踩了一腳油門,車子的發動機在黑暗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呼嘯聲,朝着道路黑暗的盡頭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