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又過去了很久,久到小五幾乎遺忘了時間和歲月。她差點忘了自己的姓名和年齡,每當她回憶起安潔琳、安潔莉卡或者漢娜那些人時,她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回憶一場很久之前做過的、印象深刻的夢。
對,自己叫做赫斯特。
林樾楓就是這樣稱呼她的。不管她如何變幻面容,她如何借用死人的身份逃過一次又一次的通緝,她都記得,林樾楓管自己叫赫斯特。
現在,她獨自劃着搖橹船,在水面上漫無目的地遊蕩着。亞麻花與其他的草葉在岸邊輕輕拂動着,一棵柳樹擺動着它的枝條。
她在等待着。
這種等待的感覺非常奇怪,不過她已經經曆過無數次。成為赫斯特·菲爾德的等待,伴随着安潔琳的那些歲月中的等待,她一生中的多半時間都用來等,但她從來不覺得等待的時間過于漫長。
林樾楓告訴她,她是一顆恒星。恒星的壽命比宇宙中大多數事物都要長,盡管恒星終究有能量燃盡的那一天。
那天,她和林樾楓從松溪莊園中逃出來後,她們的通緝令大概不到六個小時就發了出來。看起來斯蒂芬妮的效率确實很高,也難怪獨立黨人迅速占領了議會之中絕大多數的席位。
她們倆開着車,聽着廣播中關于兩人的通緝令,用一種輕松愉悅的口氣相互抱怨。小五說林樾楓給斯蒂芬妮的那一管子的力度太輕了,居然沒有把斯蒂芬妮打出腦出血;林樾楓則反問小五為什麼不再補上一管子。
為什麼?
小五很久以來都在思忖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并非沒有答案——恰恰相反,它有太多、太繁雜的答案,以至于小五無法從其中提煉出自己最想要知道的那個。
斯蒂芬妮,她也是安潔琳的另外一個化身。太過相似的人,總會輕易地相愛,然而她們彼此厭惡,則比相愛還要容易。
小五和林樾楓這樣說了很久,最後她們趕在天黑前也沒有乘上那艘搖橹船。她們仍然開着破破爛爛的車,停在路邊,車燈照亮了前方道路無窮無盡的黑暗,卻無法穿破迷蒙的霧氣。
她和林樾楓在那裡停駐了很久,她們讨論各種事情,說了很久,不過沒有一件事情讨論出結果。一旦她們對這種讨論感到了厭倦,她們就沉默下來,凝視着彼此。
“我曾經想要捕獵你。”林樾楓說。
“我知道。”小五回答。
“但是最後,我自己倒掉到你的陷阱裡了。”林樾楓繼續說,她拿出一支煙,叼在嘴上,不過遲遲沒有點燃,小五懷疑她實際上并不會吸煙,攜帶煙盒不過是她一種社交的手段。
“我知道。”小五說。
“不過我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
小五轉過頭看着她,林樾楓半邊臉被汽車大燈照得慘白發亮,另外半邊臉卻奇怪地隐藏在黑暗之中。兩個人凝視着對方,仿佛想要通過對方的眼睛看到黑夜的盡頭,又或者是她們隻是暫時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了,無法自拔。
随後她們擁抱在一起接吻。汽車檔杆阻隔着她們——不過那隻是檔杆,是如此容易克服的障礙物。
就像斯蒂芬妮的通緝令一樣。
在漫山遍野的通緝令中生存不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好在她們都有這方面的經驗。平心而論的話,那也不是很愉快的經曆。
起先她們改用假名,有一段時間,小五都自稱叫漢娜,這隻是因為這個名字非常自然地就順口而出了。不過很快她和林樾楓的大頭照就席卷了大街小巷的告示牌和電視熒屏,情況就有些糟糕了。
“我們的照片放在一起,”林樾楓喜滋滋地說,“看起來就像是我們好事将近?”
小五冷冷地乜了林樾楓一眼。
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和締結某種法理上承認的關系扯上聯系(然而她還是無法說出“結婚”這個詞語,就好像這個詞燙嘴),而且對方還是林樾楓。
那種感覺,又應當如何形容?
像是在混亂的洪水之中抱住一塊浮木。也許那塊浮木是朽木,上面布滿了醜陋的疤痕,但那是她所能唯一抓住的東西。
洪水沖擊而來的雜物這麼多,偏偏她就抓住了林樾楓這塊浮木。世界動蕩着,大戰每天都在一觸即發的邊緣,而她和林樾楓可以駕駛着一輛破車在山裡的公路上疾馳。當汽油耗盡,她們停下來的時候,就可以彼此凝望着。
所以她們要活下去。
她們借用死人的身份繼續逃竄——就是小五曾經變成赫斯特·菲爾德的那種技術。她們向着更邊遠、更艱苦,但是斯蒂芬妮的觸角無法伸去的地方逃竄。這一路并不是很容易,也無法浪漫得像一部公路電影,不過至少很幸運,她們一直都沒有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