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座上的邱元航精神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地轉動方向盤,妄圖在違章停放的五菱宏光與破到風一吹就能四分五裂的闆車之間擠出一個小小的位置。
他如“秋名山車神”上身,手腕一扭,眼疾手快地避開和五菱宏光的剮蹭。
格格不入的警車在逼仄的巷道外熄了火,邱元航向後望了一眼才解開安全帶并且推開了車門。
再次踏上這個淹荠燎菜的地方,陰冷潮濕的筒子樓比他初來時更加森然,頭頂的“蜘蛛網”低壓到下一秒就有可能從天而降,劈中某位天選之子的天靈蓋。
噔噔噔!
敲門聲在狹長的過道中蕩漾開來,邱元航靜靜等待片刻,不見有人前來開門。
他又試着扣了幾下,斑駁的木門壓根就沒有打算為他開啟的意思。
一家三口都出去了嗎?又或者更大膽點是潛逃?
羅列出自己的想法,邱元航臉部肌肉緊繃,飛速找着能佐證的痕迹。
隻聽一聲沉悶的“嘎吱”。
另一扇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破敗門被從内拉開,探出一個套着白背心的中年大叔。
腦門上頂着的雞窩最引入矚目,耷拉的眼皮昭示他鋪天蓋地的困意,“小夥子,别敲了,這家還沒到回來的點——哎呦,年輕人的手勁就是大,可沒吵死我。”
面前的這家沒被敲開,倒是陰差陽錯地敲開了旁邊那家。
邱元航牙疼地咧嘴。
這地方是用紙糊的牆嗎?
隔音效果居然差到這種人神共憤的地步!
他尴尬地撓撓後腦勺,賠笑道:“抱歉叔,擾您清閑了。”
“知道就好,”白背心大叔半夢半醒,煩躁地嘟囔幾句,“真他媽煩人,連續倒了一個三四個班還不讓人好好休息了,真晦氣!”
邱元航恍然間想起什麼,忽然喊住這個正欲甩門進入的白背心大叔,“等等,大叔,您一直住在這裡嗎?”
大叔不耐煩地點頭,轉身,打算關門繼續去補覺。
邱元航喜形于表,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您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有誰來找過這一家嗎?”
大叔刹住腳步,迷糊地問:“什麼?”
“就是趙玉容這一家。”邱元航指了指不遠處的門。
“呸,你還真别提,他媽的就前些天,應該是上個星期一還是星期二,老子好不容易請到個假,多難得的機會,那家就像個神經病一樣又砸又罵,搞出好大的動靜,”大叔瞬間清醒,怒不可揭地啐了一口唾沫,臉紅脖子粗地罵着,“那個女人是個瘋婆子,媽的,他們一家子都腦子有病!”
邱元航興高采烈地拿起記事本,一切準備就緒,“您看清楚是誰來找的她嗎?”
“能不看清楚嗎?我還和他打過照面,賊眉鼠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大叔撐起眼皮,漫不經心地指向邱元航的腳底,“就站在你這個位置,來來回回轉了好久。”
“是這個人嗎?”
邱元航把記事本夾在腋下,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搗鼓幾下後翻轉屏幕——
白色背景闆前,孫勝的大頭照一覽無餘。
“嗯……好像是他。”大叔可能略微有些近視,下意識擡手至鼻中央,直到摸了一把空氣才猛然發覺自己沒有戴眼鏡,尴尬地縮回了手。
向前走了三四步,貼近屏幕仔細打量,“對,應該就是他,不過那時他胡子邋遢的,像是剛從深山老林裡逃出來的瘋子。”
邱元航收起手機,重新抽出記事本,眼裡像是進了兩頂嶄新的白熾燈,亮堂堂的,“他在這裡多長時間?”
大叔想了想說:“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吧。”
邱元航一絲不苟地記着,“您聽見他們說了什麼嗎?”
大叔傲氣地重重一哼,意有所指地嘲諷道:“我又不是對面那棟喜歡聽牆角的八婆們,怎麼可能去關注這些惡心巴拉的東西?!”
邱元航緩緩皺起眉,“在他們吵架的時候,您知道孫覃在嗎?”
“孫覃?”大叔仰頭思索,不确定地回答,“應該在的吧,我好像是聽見過她的聲音。”
邱元航落下最後一筆,接着,輕輕合上記事本——孫覃的證詞,的确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挂在空中的太陽在不留神間悄咪咪地擡高了自己的位置,鱗次栉比的筒子樓旁爬滿了青苔,在陽光的滋潤下肆意橫行,目空一切地擴大自己的領地。
趙玉容站在樓梯口,平視站立于自家門口的邱元航。
她臉上仍舊帶着經久不變的倦容,用力眯了眯眼,厚重的眼袋沉甸甸垂挂,手中依然拎着一袋焉黃的菜葉。
也許是今日行情不太妙,這些隻夠炒半盤。
“警官?”
邱元航注視這袋雷打不動的白菜,眉尖不可覺察地微蹙。
趙玉容神經敏銳,仿佛感受到邱元航雙眸中發散出來的複雜情緒,不由背過手,避開邱元航的目光。
邱元航停止了對趙玉容的打量,擡起眼皮,“趙女士,我還有點事想要問您一下。”
“孫勝的事我說的已經夠多了。”趙玉容冷言冷語,一颠一跛地接近木門。
骨瘦如柴的手伸進髒兮兮的口袋,抓出一把用起線的麻繩串好的鑰匙,“麻煩讓一下。”
邱元航慌忙倒退兩步,騰出地方給她,“您女兒孫覃昨晚來過市局,她和我們說孫勝不久之前找過你,并且與你談過話。”
“孫覃?”早就不複光鮮亮麗的鎖眼咬住喂入嘴裡的鑰匙,卻遲遲不見下一步動作。
趙玉容的手懸在半空,脖子機械地扭動,突出的眼球猙獰地圈住邱元航的臉,“小屁孩說的話你們警察也信?”
邱元航挺直脊梁,“你的鄰居表示,在前段時間曾親眼目睹一個陌生男性在你家門口徘徊許久,也指認出那人就是你的前夫——孫勝。并且在不久之後就聽見激烈的争吵,孫勝繼而從你家中離去。”
趙玉容沉默地扭動幹瘦的手腕,“啪嗒”一聲,掉了“臉皮”的木門乖乖地向後退去,“一定都是梁申教唆的,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整天在外頭遊手好閑,怎麼不在外面野死算了?!”
說完,她像是嘴裡吃進去某種髒東西般厭惡地啐了一口唾沫,随即又擡腳将其碾開,留下一塊深黑色的印記。
梁申?
邱元航猝不及防地聽見一個陌生的名字,轉念一想,應該說的就是趙玉容現在的丈夫。
接着,他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雨夜裡沈瀛的一番話——
“沒事,她母親或者父親就在不遠處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