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合上門,辦公台電前已經坐了一位一杠二星的年輕警察。
待他坐定,擡眼觀察對面強裝鎮定的嫌疑人,在撞上對方的面孔的第一眼開始,他就與監控中第一個将劉月琴拐走的人對上了号。
這人年紀在三十五上下,蒜頭鼻上生了一對用指甲掐出來的眼睛,衣着與監控中一模一樣,最吸引宋域注意的就是他發紫的右眼框,看起來像是畫了半張臉的熊貓妝。
如此嚴肅的場面,宋域莫名覺得好笑。
但是,他宋域是專業刑警,絕不會破壞氛圍。
宋域端量幾眼,估計應該是李小海在抓捕的時候,兩方争執不下中用拳頭呼上去的傑作。
“叫什麼?”
“孔朗。”孔朗模樣雖然嚣張不好惹,但隻是紙糊的片面玩意,壓根就沒有一丁點的威懾力,反而像是披着巨大老虎皮的弱小老鼠。
宋域審訊過的罪犯比孔朗的每日步數都多,一眼就瞧出孔朗的色厲膽薄,嘴角向上提了提,表情冷淡至極,甚至還透露出三四分的嘲諷。
孔朗通過觀察宋域的面部,自然是将對面人譏諷的神情盡收眼底。
他開始坐立不安,在對上那人眼睛的瞬間,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不知怎麼的,他竟有一種被戳破小九九的慌亂與局促。
“這是我的警官證,”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審訊方法,宋域也沒有選擇給孔朗一個下馬威,語調平淡到像是在聊家常,“我們警方懷疑你涉嫌一起性質惡劣的強/奸案,需要你配合調查。”
有些近視的緣故,孔朗本能地伸長脖子去望幾米開外的警官證,但在聽見證件上挂着的照片本尊的話後,整個人裝模作樣地一愣,“強/奸?”
宋域見孔朗宛如小白花一般露出的疑惑神情,用腳脖子想都能知道他試圖用一串否定的詞彙将問題全部糊弄過去,“你不用想盡辦法去抵賴,我有證據,如果你覺得自己還有脫罪的可能,也可以現在去請律師對你進行辯護。”
他說完,沖孔朗一笑——隻讓人覺得居心叵測。
孔朗大呼一聲,旋即聲淚俱下,“不是,警官,我真沒幹過這檔子事!我是個清清白白的良民啊!這裡面絕對有天大的誤會。”
“我們已經調取了前天華天大廈的監控,據監控顯示,在17日晚上你與你的同夥在電梯間内綁架了一位女子,并對她進行了極其惡劣的性侵行為。”
孔朗眼珠子轉了轉,像是想好了應對的答話,趾高氣揚地辯解道:“沒有,我們隻是看她喝得太醉,扶她走了一段路而已。”
“扶人扶到人家身上去了?”宋域不禁冷笑。
孔朗拼命回想當時在華天大廈的所有經過,慌亂中忽然追溯起他們将那個喝醉的女人帶出電梯間後,拔腿直奔了某層樓的衛生間,除非有變态在廁所裡面裝了監控,否則根本不可能抓到他們幹那事。
一下子,他又有了十足的底氣,大言不慚地得瑟道:“警官,說話都要講證據,你又沒看見,怎麼能把強/奸這種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我好歹也是有人權的社會公民!”
宋域也不生氣,不慌不忙地說:“在她體内發現了兩組不同的DNA,我有沒有扣你屎盆子,檢驗一下就好。”
孔朗先是一愣,然後臉色陡然轉白,如同抹了一層厚實的牆灰,完全不見任何一丁點的血色。
他張了張嘴,企圖找出合理的話來替自己開脫,但半天又串不出一個正當的詞,腦子裡如同放入了一台榨汁機,嗡嗡嗡地瘋狂作響,将所有的東西攪成了一團漿糊。
宋域挺直腰闆,铿锵有力地說:“你們二人先是對該女子進行了侵犯,事後又怕該女子揭發你們的惡行,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其勒死。”
“啊?不不不,”孔朗明顯着急,想要起身卻被禁锢住,隻得不服氣地坐下,“警官,你不能不分青紅皂白,随便拿個罪名就讓我頂着,我承認強/奸我是幹過,但殺人這罪名我可真不能接下。”
宋域半信半疑,“難道人不是你殺的?”
“不是不是,”孔朗語調急促且慌張,“我們隻是按照那個人的要求去上了那個女人,根本沒有殺她啊!哎呀,真他媽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才被拖進這個事裡頭。”
“按照那個人的要求?”
宋域下意識地眯了眯眼,難不成這裡面還有什麼隐情嗎?
孔朗聽見宋域的聲音,後知後覺自己不小心将事情說漏了嘴,立刻收了聲,抿緊龜裂的嘴唇,閉口不言。
“根據我國《刑法》第236條的規定,犯強/奸罪者,判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宋域慵懶地瞥了一眼孔朗,見後者驚慌失措的模樣,繼續自顧自地背誦法律,“情節嚴重,緻使被害人重傷、死亡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後果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或許是宋域将“死刑”二字咬得過于嚴肅,孔朗整個人打了一個哆嗦,雙眼一抹黑,差點暈厥過去。
宋域點到為止,其它還沒說出口的話,就靠孔朗自己掂量掂量其中的分量。
孔朗渾身僵硬到像是從頭到腳抹了一層石膏,如果此刻來個人去摸一把他的手,會猝然發覺涼得好似在停屍房的冷櫃裡睡過一晚。
許久之後,他才顫顫巍巍地重複,“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
宋域看出孔朗被吓得不輕,精神略微出現了恍惚,于是收斂了鋒芒,語調再度放緩,“雖然都是犯法,但判的輕重不同。你要是想繼續藏着捏着替别人消災,我自然也不反對,畢竟要被判處的人不是我,我隻管讓你認罪,最後把你送進去就行。”
孔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爹喊娘,看得好不凄慘,“我的爹啊,我的娘啊,我的警官大人啊,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殺她的人真他媽的不是我!”
宋域漫不經心地雙手環胸,脊椎骨抵住堅硬的椅背,“看來你還是不想說啊!那我們就沒有任何繼續談下去的必要了,隻是不知道你另外的同夥是不是已經全盤托出,然後被考慮列為自首行為了——其實吧,招供也有個先來後到。”
他淡淡地扔下這一段篇幅不長不短的話,作勢就要離開。
孔朗起初未能反應,呆滞地凝望宋域已經握住門把手的背影。
然而,等他發覺宋域真的想要将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時,心頭倏地一凜,急忙開口喊住宋域。
“警官,你别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宋域腳下不停,似乎鐵了心不想要管孔朗,任憑他哭天喊地、叫破嗓子都不願意止步。
他邁出審訊室的門,順手将門也給關上,不留情面地斬斷了孔朗僅剩的一點希望,也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宋域虛虛一晃,并沒有着急離去,也不曾如他所言走向一号審訊室,而是懶洋洋地倚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靜靜等待一個恰當好的時機——
在巨大的誘惑面前,退無可退的人總會拼死一搏,抓住絕無僅有的希望。
他的手指有節奏感地敲擊胳膊肘,一聲、兩聲、三聲……七聲。
終于,沉寂了的審訊室乍起聲嘶力竭地吼叫,“警官,我說,我什麼都說!!!”
宋域懸空的手指猝然一凝,眼角向上不屑地一挑,從鼻腔内擠出一聲輕蔑的冷哼。
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接着,他站直身子,複而推開大門,提腳慢悠悠地走了進去。
孔朗看見門再次被推開,慌亂中也來不及深思為何宋域來的如此之快,一股腦地伸長青筋暴起的脖頸,喊叫聲近乎撕心裂肺。
“警官警官,我交代、交代,我我我……我全部交代出來!”
宋域闆着臉,重新坐回了還沒涼透的椅子,目光再次觸及到孔朗中了“七傷拳”的眼眶。
混合着孔朗如同落水狗的慘烈模樣,他險些破防,隻得故作冷淡地移開眼睛。
落水狗身邊沒有鏡子,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有多滑稽,眼淚鼻涕止不住地齊刷刷下墜,像是有某種特殊的磁場在吸引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