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與身邊的警官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順手翻開文件夾,準備開始做記錄,“給你一個機會,好好把握。”
孔朗倒頭如蒜,好似兒童樂園中用彈簧連接腦袋和身體的小矮馬,瘋狂晃動自己的頭顱。
“……”
供認不諱的陳述中夾雜着細碎的抽噎,與警察手指敲擊在陳舊到字母模糊的鍵盤上的聲響相映成趣。
半個小時後,孔朗将事情的前因後果通通交代的清清楚楚,就連等待的途中吃了幾塊餅幹、喝了幾瓶水都事無巨細地倒了出來。
“警官。”孔朗露出了無比糾結的神情,扭捏在一塊的雙手難舍難分,如同它主人此時忐忑的心情一般。
他臉上的表情反複變換,局促中帶着一絲狡黠的讨好之意,“我這個……”
“哦,會有人來處理你,稍安勿躁。”宋域不用腦子思考都知道孔朗在盤算什麼爛事。
他記下最後一行字,合上筆蓋和文件夾,站起身走出去。
在此期間,一個眼神都沒施舍在孔朗身上。
出了二号審訊室的門,宋域又馬不停蹄地鑽入了一号審訊室的觀察間。
透過巨大的單面玻璃,他将審訊室内格調迥異的兩人看得一清二楚——
李小海的怒不可揭配上對面那人的哆哆嗦嗉,撇開此時的場景去看,就像是被惡霸欺淩的柔弱雛雞。
“然後呢?接着說……就隻有這點了嗎?你是不是還藏了什麼……趕緊老實交代,不要浪費時間……”
李小海的大嗓門讓宋域咋舌,他原隻覺得李小海是個不太正宗的高原漢子,在南方的濕熱氣候中磨走了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威猛氣勢,沒料到有些日積月累在骨髓裡的玩意,是剜不掉、斬不斷的。
轉頭再去看被高原漢子折磨的可憐雛雞,更顯羸弱,縮成一團在椅子上瑟瑟發抖。
過了幾分鐘,李小海也完成了對嫌疑人的審訊,宋域拉開觀察間的門,剛好同前者碰上了頭。
“你這審訊的也太兇神惡煞了點,那雛雞都被吓得差點尿褲子,”宋域似笑非笑,“萬一弄髒了審訊室,多給我們市局的後勤人員添麻煩?”
李小海努努嘴,“這種人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好言好語壓根就不理會,非得要點狠勁才肯開口。我審訊難道要和顔悅色地替他們添茶倒水,說‘大哥,您要是再不開口,我們倆就點個二鍋頭一醉方休’這種屁話?”
宋域發出一聲嗤笑,拍了一下李小海的背,和他有說有笑地一起回了刑偵大隊。
刑偵大隊的某個小型會議室内,幾人像是圍桌共食般面對面而坐。
李小海捧着自己所記錄的内容站起,一本正經地陳述,“按照董強的說法,他們兩個都是無業遊民,月光兼啃老族,靠着父母的餘錢糊口。公交車上摸過錢包,夜深人靜盜過電瓶……亂七八糟的勾當都幹過一遍,因為他們活動的範圍在管控較為疏松的老城區,那塊地方上次我們去走過一遭,什麼樣子大家也都清楚,所以他們就一直逍遙法外。”
“這次侵犯劉月琴也是早有預謀,據他所說是在酒吧偷拍女孩裙底時被一位年輕女性抓了個現行,但該名女子并未立刻報警,反而提出給三萬塊錢作為定金,命令他們去強/暴劉月琴。一開始他們沒答應,但那人又将價錢加碼到了五萬,并且一再保證不會有任何問題。他們兩人手頭正好沒了錢,私下一合計覺得這樁生意并不虧,也就被豬油蒙了心,腦子一抽,當即應了下來。”
“我那邊和你這邊交代的相差無二。”宋域點頭,“而且根據他們所說,那名女性給了他們一張紙條和劉月琴的照片,上面‘打印’着實施的整個步驟——在華天大廈将人迷暈後從商場的衛生間把人送出窗戶,接着從京城七号的後門進入案發現場的包間内,事成之後從會所大門悄悄離開。”
沈瀛問:“紙條呢?”
宋域沉吟了一聲,無奈地說:“……孔朗綁走劉月琴的中途拉屎沒帶紙,嗯,你們都懂的,現在估摸着已經到污水處理廠了。”
李小海:“……”這玩意不硌……那個地方嗎?
沈瀛扶額:“……”怎麼什麼奇葩都有?
“他們離開的時間大緻是18日淩晨四點,”李小海翻了翻筆記,“因為董強自述匆忙穿褲子的時候碰巧摔了手機,正好看到了顯示的時間。”
沈瀛蹙眉問:“會所前台難道就沒有發現多出來的兩個人嗎?”
“據那兩個人的說詞,前台一直低頭在打遊戲,壓根沒有注意到他們,”宋域咳了咳,補充了一點内容,“再補充一條,案發現場勒死劉月琴的繩子是他們兩個自帶的,但也隻是為了按照那名女子的要求把她送出華天大廈。”
另一位警官坐在一旁聽了半天,問:“既然如此,他們僅僅是對劉月琴進行了□□,那麼殺了劉月琴的人又是誰呢,他們口裡的那個女人?”
宋域按動幾下筆頭,含糊地說:“缺乏證據,但也不是不可能。”
“其實直到現在我一直沒有想通一個問題,如果該女子就是兇手,那她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命人将劉月琴帶去京城七号進行殺害?”李小海仍舊想不通這個棘手的問題。
“第一種可能,京城七号對于受害人或者是兇手有着某種深層次的意義,迫使兇手選擇在那裡将她殺害。”沈瀛說,“第二種可能,也是最直白的可能——華天大廈除去特殊節假日,平時的關閉時間為晚上十點,且會有專門的巡邏人員進行檢查,防止有人藏匿在大廈中未離去,如果把被害人劉月琴丢在大廈内,兇手很難在短時間内動手殺害,還有可能引起巡邏人員的注意。”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宋域微微點頭,“基于幾個方面的考量,對于兩個嫌疑人口中的女人,我有個大膽的猜測——何氏集團的千金小姐。”
“大家應該沒有忘記劉月琴在死時已經懷了一個四個月大的孩子,如果這個孩子對出現會威脅到何妍妍的繼承人地位,那麼這個孩子将被視為敵人……她與劉月琴水火不容,所以有足夠的動機被列為本案的頭号嫌疑人。”
李小海若有所思地抿抿唇,費解地提出疑問:“真的會有人為了繼承權而殺人嗎?”
“你看看現在的法制新聞,哪個不離譜?”宋域随意掰着指頭羅列,“男子因愛生恨向前女友水杯投毒,孫子因為奶奶拒絕支付百元充值遊戲而将其勒死,中年男子因搭讪未成年被躲避而當街狂砍十八刀……”
李小海:“……”确實離譜。
突然,某位因故遲到的英氣女警沖進刑偵大隊,觀望了一圈都沒看見她要找的人,立刻拉住從旁邊過來的同僚,“宋域他們呢?”
“進會議室了。”
“行。”
哐當。
姗姗來遲的女警推開了緊閉的會議室大門,灌入一點新鮮的空氣。
衆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紛紛看向站立于門口的人——從何氏集團那邊了解完情況,匆匆趕回來的楊欣然。
“在案件發生的那段時間内,何敬華正在公司處理事情,有他的秘書和當時的監控可以作證。”楊欣然拖開一把椅子,抱着自己記錄得密密麻麻如同螞蟻爬過的本子,穩穩當當地壓了上去,“而何妍妍,也就是何敬華的女兒,17日晚上八點受邀參加了一場在世紀花園舉辦的宴會,同樣也有人證。”
宋域貼心地把手邊還未動的水杯推給楊欣然,好脾氣地等她回過氣,“何妍妍從始至終都沒離開過嗎?”
“我調查過宴會當天的監控,何妍妍至始至終都在那裡。”楊欣然抓起水杯,仰頭一口氣全部喝完,“不過晚宴在18日的淩晨一點結束,何妍妍似乎喝多了,她的幾個朋友在世紀花園的五樓給她開了一間房,直到早上九點十五才退房離開。”
宋域意味深長地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說在一點半之後,何妍妍沒有人證?”
楊欣然抿抿唇,眼底浮現出一抹無能為力的惋惜之意,“但是有監控可以證明何妍妍沒有出過房間。”
頓時,屋内的氣氛詭異,幾人小心翼翼地觀察判斷失誤的宋域。
隻見他的眉頭緊蹙在一起,顯得神情凝重,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嚴峻之色。
沈瀛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在他深邃且明亮的黑眸裡,彷佛有着一個複雜的世界,令人難以洞悉。
宋域沉吟了半晌,仍舊覺得何妍妍的嫌疑最大,冷靜地發号施令,“李小海,你帶着何妍妍的證件照片再去找那兩個人問一圈,記住多找幾張照片摻裡面,然後到他們提供的酒吧位置,調取一下能夠證明該女子身份的監控——務必盡快完成取證。”